一股腥甜逼人的血腥味隨着轟炸的氣流擴散開來,席捲了整個雲樓。
檐鈴狂亂搖擺,發出尖銳混亂的聲音。
氣流橫掃,衆人紛紛閃躲,兩排几案上的杯碟酒壺一應被兜底掃掉,碎了一地。
四周驚呼陣陣,人影紛亂,混亂之中紅毯浸染開大片更深的鮮紅。
「玄蓮山莊」衆人、「扶風大陸」三位貴客各開真氣,護住身形,從容閃避,然而神色卻沉如霜雪。
紛亂之中,只有高高在上的溫人鳳動也沒動,面前桌案整齊不亂,連杯中酒也沒有一絲波紋。
他捏起酒杯,從容飲了一口,轉動撫摸杯沿。
“掌門師尊!”眼見空氣都被微微染紅,若葉霍然轉身,向溫人鳳鞠躬:“這……”
溫人鳳只是微微一笑:“你是在擔心小雅嗎?”
若葉抱拳行禮:“無論是誰受傷,這般景象,都需儘快處理!”
溫人鳳橫過目光,淡淡看了他一眼:“頂多是三條經脈的出血量,不要大驚小怪。”
衆人有的呆愣、有的驚訝地看過來,雲淡風輕的溫人鳳在他們中間,彷彿神一般洞徹先知,不着情緒。
溫人鳳微微轉頭,做了個頷首的示意:“三位貴客,突發狀況,見笑了。”
那三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的深淵深不見底。
沈子夜轉身道:“前輩,這真氣糾纏太緊……”
他指了指濃厚一團、不停有真氣電光錯亂撞擊的光霧:“還是先將其驅散,看看那兩人情況吧。”
“不用。”溫人鳳搖搖頭,一擡銀眸,淡淡看着漫天血霧:“小雅會解決的。”
話音一落,只聽一聲疾速收縮的逆風聲,大片血霧猛然一縮,劇烈顫抖了幾下。
“砰!”
一聲轟鳴,血霧成團炸開,飛出無數白蓮花瓣。
每片白蓮花瓣都撕開一個口子,在空氣中劃出半透明的裂痕。
光霧迅速流散,四面八方扯成強風,天頂之上流瀉的星光都被打亂。
只見一道雪白倩影翻轉落地,衣袂飄舞,恍若天外仙子。
同時落地的是一道俊朗人影,落地便是一個踉蹌,前傾跪倒在地。
殘霧絲絲流散,無數道目光聚集一處,一時連呼吸聲都無。
“咳咳咳!”僵硬的沉默被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打破,謝琅琊雙臂支撐地面,肩膀不停顫抖。
一道撕裂的傷痕橫貫了他的左肩,斜斜劃過胸膛,側腰處裂開一個血洞。
這傷痕之深,只有在極快速度中迎面與極其尖銳的東西撞上,才能到這種程度。
蓮雅玉足點地,周身花瓣圍繞,清香飄舞。她垂下眼瞼,從眼瞼之下投映一道目光,靜靜看着不停咳血的少年。
謝琅琊每顫抖一下,就有溫熱鮮血從傷口中涌出,左肩處幾乎見了白骨,傷口皮肉外翻。
他深深低着頭,冷汗如雨滴落,地上迅速匯聚了一攤血窪。
空氣中的血腥味散發着熱烈的異香,彷彿是烈火燃燒着某種妖異的花。
靠着柱子處,侍女們遠遠瑟縮在燈火的逆光裡。
從侍女們中間,一道人影微微踮腳高了出來,向這邊張望。
安子媚握緊了手裡的酒壺,並不像其他侍女們那般瑟縮,秀眉緊皺,嘴脣發白。
在她的目光之下,謝琅琊沒有絲毫能站起來的意思。
“小雅。”溫人鳳的聲音響起,彷彿遙遠天邊傳來的清泉水聲:“你受傷了嗎?”
蓮雅轉過身,一向溫柔含笑的臉龐沒有一絲笑意,落落大方中散發一股逼人的冷豔:“弟子無事。”
溫人鳳擡擡下巴,拿着酒杯的手示意了一下謝琅琊的方向:“他是怎麼回事?”
蓮雅微微擡眼,宛若透明的瞳子與溫人鳳深不見底的銀眸微微一碰,無形中彷彿對接了一道靈光:“方纔情況混亂,弟子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側過眼眸,看着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的少年:“一道帶有極端戾氣的銳利之氣衝向弟子,但是琅琊將它抽離了。”
溫人鳳歪歪頭:“他?”
“是的。”蓮雅眯了眯瞳子:“琅琊逆轉真氣擋住弟子,與那道銳氣對撞,於是弟子沒有被傷。”
“哦。”溫人鳳狀似恍悟,保持着“哦”的口型輕輕點頭:“千鈞一髮間知道保護師尊,小夥子不錯。”
蓮雅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向謝琅琊,玉手傾斜,流下一道白蓮花瓣旋轉組成的光柱:“琅琊……”
她將光柱擴散至謝琅琊身體周圍,飛速旋繞,形成一片白色霧氣。
霧氣細碎融入他的身體,填補進深深的傷口之中。
“呃……”現在的謝琅琊只要感應到一點真氣牽動,臟腑就像被一把捏碎了一樣,渾身都是劇痛。
他搖晃了一下,一手落空,身子一歪,生生單手撐住身子:“師尊……”
蓮雅扶住他的肩膀,看着少年擡起慘白如紙的臉龐,俊朗的眉眼雖是填滿了痛苦,但卻在虛弱微笑:“您沒事吧……”
她搖搖頭,柔軟的玉手擡起,爲他擦去脣角的血痕:“我沒事。”
在他們周圍,是被方纔血霧炸開的強風擊碎的流光碎片,「扶風大陸」全圖已被撕裂殆盡。
那般華美景象,做成需要極大力氣,毀滅卻輕而易舉。
謝琅琊低低喘息,每一聲都很沙啞,彷彿有砂石摩擦着咽喉:“抱歉,師尊……我搞砸了……”
蓮雅一臉沉靜,沒有表情,雪白的衣襟上沾染了少年的熱血:“我送你去百草廬。”
謝琅琊晃了一下,按住她想要扶自己起來的玉手,微微握緊,極其珍重:“不用……”
蓮雅看了一眼自己被染得鮮紅的衣襟,彷彿白雪紅梅般,竟有一種殘忍的美:“琅琊?”
只有謝琅琊自己感覺得到,咽喉處還有一股熱流在躁動着。
熱流很激烈地一跳一跳,彷彿拼命撞擊、要衝出牢籠的惡鳥。
謝琅琊吞了一口鮮血,這熱流快要到達噴發的程度,連他的心跳都扯得紛亂。
他沒有一口氣喘的勻,也根本止不住全身的劇痛。
“謝琅琊。”周圍人都看不下去,只見若葉走了過來,微微傾身:“別囉嗦,傷成這樣,趕緊去百草廬上藥。”
謝琅琊瞥了他一眼,模樣如同一隻受傷的獨狼。雖然傷口撕裂,但似是隻需舔一舔就可以撲上去撕碎對手。
若葉被那般氣場刺了一下,收回身子,皺眉保持冷冷的語氣:“你想死嗎?”
謝琅琊支撐地面的手緊緊握起,青筋暴起,破裂了幾處血點。
他渾身力氣繃緊到快要撐碎筋骨的程度,霍然一聲,竟是站了起來。
看到滿身鮮血的少年,周圍一片驚訝吸氣的聲音,接着便是紛亂的私語。
謝琅琊微微搖晃,向後踉蹌一步,用盡力氣死死捂住咽喉:“都不要管我……”
熱流還在衝撞!
小咕那混蛋,它還在動!
方纔光霧之中,它帶着一股極端兇暴的戾氣,毫無徵兆地化形出來,對着蓮雅亮出了利刃。
一片混亂氣流之中,謝琅琊拼命扭轉身形,一把將小咕撞開。
那利刃砍中自己的左肩,在小咕被撞開的飛快速度中,宛如鏟開土地壟溝一樣劃開了傷痕。
憑藉咽喉處法印瞬間的吸引,謝琅琊將那死怪物暫時壓制回了咽喉之中,但是現在已快到極限了。
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
“琅琊!”蓮雅眼見謝琅琊轉身便走,如風一般,顯然是用了真氣推動:“傷成這樣你還發動真氣,連師尊的話也不聽了嗎?!”
謝琅琊在一片驚愕目光中,早已風似地走到雲樓天台處,夜風捲起他的衣袂,如波濤般不停飛舞。
他臨風回眸,脣角含血,卻是一笑:“我不會再讓師尊受傷了……”
“我沒有受傷!”蓮雅上前一步,破天荒凜了神色,揚眉喝道:“馬上跟我去百草廬!”
謝琅琊後退一步,強力發動的真氣從足下升騰起來,迅速瀰漫周身:“不要接近我,師尊。”
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是卻斬釘截鐵,那股冰冷的威懾力讓人毛骨悚然。
“呼啦啦——”
謝琅琊言罷,周身立刻翻滾起真氣流光,迅速包裹身體,化爲一道光影。
他的身體輪廓砰然一炸,散成流光,包裹在真氣氣流內衝向天際,瞬息遠去。
“這小子!”連若葉也急了,憤然甩袖,看向蓮雅:“蓮雅師姐,馬上發動真氣感應去找他!”
蓮雅也不看他,只是一點頭,翻轉玉手便要捏起法印。
“他流了那麼多血,也走不遠。”溫人鳳的聲音在身後傳來,輕輕淡淡,卻更勝謝琅琊方纔散發的那股逼人震懾。
蓮雅和若葉同時轉頭,只見溫人鳳用無形真氣挑起酒壺,飛向那邊瑟縮着的侍女們:“讓他把自己的事處理乾淨了,我們也省心。”
蓮雅靜靜看着溫人鳳高高在上的姿態,透明的瞳子中閃過深沉的暗光。
溫人鳳只是淡淡一笑,側眸看向酒壺飛去的方向:“酒空了,給我添一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