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開闊。
月光終於褪去慘白,顯出一片碧遊清光。
雲霧流轉,扯成道道輕霧,宛如水流一般鋪散天際。
一道金光掠過巨大月輪,劃出一道飛揚的弧線。
「太陽神烏」展翅疾飛,所過之處金光碎濺。
謝琅琊跨坐在鳥頸上,柔軟的翎毛風中搖擺,在他眼前撲啦啦拍打着。
他的手臂顯出了完整形狀,線條依然健碩,只是傷疤密佈,看上去甚爲猙獰。
手臂上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開裂的皮肉都是藉助真氣強制癒合的,形成了一片僵蚓般的凸起。
謝琅琊雖然失去了惡魔的左臂,但是這條右臂看起來,也不似人類。
他已經能自如活動,就是動一下,都抽筋斷骨般疼一下。
“筆直前進。”謝琅琊扶住眼角,血瞳閃爍精光:“越過前面那條河川,就是「浣花劍閣」了。”
在他身後,鳥背上迎風站立着兩道人影。
長長的鳥羽如同狂風中的青草般,不停撲打着霍霜君的小腿。
他極目遠眺,長髮飛揚出暗紫色的弧線,臨風挺立,英姿卓然。
“說起來,”霍霜君眸聚靈光,遠遠一望,一片巨大的城池已經顯露輪廓:“爲什麼不坐坐你的薩摩啊?”
謝琅琊專心掌控着方向,紅髮在額前細碎拂動:“「長虹」煞氣重,這麼呼嘯着撲向「浣花劍閣」,被她們的警備截住,就橫生麻煩了。”
霍霜君輕翹眉角,感慨道:“就說你捨不得好了。”
謝琅琊並不看他,輕身躍起,身形前弓,穩穩踏在鳥頭上:“肯定捨不得給你坐啊,「長虹」可是我的寶貝,每天都要給梳毛的。”
連城雪握起粉拳,抵脣輕笑:“霜君,你混得還不如一隻薩摩呢。”
“我也很喜歡那小傢伙啊。”霍霜君身形一滑,蹭過柔軟的鳥羽,一溜煙滑到鳥頸處:“它可比這玩意可愛多了。”
他抿嘴示意了一下謝琅琊的背影。
謝琅琊側過身,身形超人穩敏,虛踹了霍霜君一腳:“一邊兒去。”
“小雪都沒說什麼。”霍霜君狡黠地吐了下舌頭:“你還站在人家腦袋上呢。”
“你們倆,”連城雪嬌嗔地瞪了他倆一眼:“一會兒摔下去,就都老實了。”
“說真的,”謝琅琊又給了霍霜君一腳:“你上鳥背去,要往下衝了,你壓着它的頸子恐怕不穩。”
霍霜君無奈地一皺眉,翻身後躍,輕巧落在鳥背上。
“小雪,”謝琅琊單膝彎下,按住鳥頭,準備調轉方向:“你都準備好了嗎?”
連城雪點點頭,豎了一下拇指:“我已經把「夢魘絲」抽離出來了。雖然「式神」的「夢魘絲」釋放方法不同,我不能使用,但是我可以不交給冷媚娘。”
她輕哼一聲,像個耍賴的小女孩般:“急死她。”
“那回她言語搶白你一次,”謝琅琊側過血瞳,冰冷的瞳子深處有一絲寵溺的笑意:“你還記仇呢?”
“當然記着,她那副用鼻孔看人的模樣。”連城雪皺了皺小巧的鼻子,嘆了口氣,神色嚴肅了一些:“我開玩笑的。說好了,我們拿這「夢魘絲」做砝碼,跟她談談。”
“冷媚娘掌控「浣花劍閣」多年,算得女中豪傑。”霍霜君道:“心眼兒肯定不少。冰塊臉,她真能開口嗎?”
“我只是想問問,關於這麼多小門派被無聲滅門的事,像她這樣的高層,究竟作何想法。”謝琅琊微壓身形,看準方向:“順便探聽一下「伏羲神樹」的消息。”
「玄蓮山莊」覆滅時,小咕那個該死的同類——就是那個類似於「洪荒蟲洞」的死怪物——散發出了極強的能量。
「伏羲神樹」連通着它,那劇烈的波動應會傳導過去。謝琅琊和小咕分析過,「浣花劍閣」肯定會遭受牽連,也許會被連根拔起。
可是「浣花劍閣」不但沒被連鍋端了,甚至連一點負面的風聞都沒有。
謝琅琊一直很在意這點。
人謀不如天意,正好趕上這場事件,謝琅琊要堂堂正正進「浣花劍閣」的門,跟那位冷豔如霜的冷媚娘好好談談。
他心裡雖然有底,但隨時不忘戒備。
“都提一口真氣。”謝琅琊穩住心神,拍拍鳥頭:“上次我能跟冷媚娘言語交鋒一次,就全身而退,是因爲有溫人鳳的事牽制着。現在那老傢伙頭髮都看不見了,冷媚娘可能說翻臉就翻臉。”
“那女人被你們說得這麼壞,”霍霜君歪歪頭:“還上趕着把這玩意給她送回來做什麼?”
他示意了一下連城雪腰間閃光的錦囊。
連城雪將那個「式神」縮成光影,放在了錦囊之中。
“這個人情,送的不夠大嗎?”謝琅琊冷笑一聲:“顧冷香不是傻瓜,像「孔雀城」那種事,只可能發生一次。這記錄了風沙魔兵訊息的「夢魘絲」,是獨一無二的。”
“呼——”
「太陽神烏」身形一轉,巨翼微收,斜向衝下高空。
在它下面,是一片流光璀璨的城池。
金樓玉閣巧奪天工,恢弘氣勢中帶着極盡精巧的美感,每個建築都似在雲霧之中。
三人俯下身形,抓緊了鳥羽。
風聲層層後退,流光如絲,糾纏在雲影之中。
月光映照在「太陽神烏」的身形之上,宛如日月交相輝映,金光銀芒熠熠閃光。
距離城門數十丈開外,鳥兒平穩落地,身下旋開一片霧氣。
三道飛影躍下巨大的鳥背。
連城雪摟住「太陽神烏」的頸子,親密地親了一口,引動意念,將它化爲一寸光影。
她將光影收入掌心,輕搓雙手:“這裡好強的寒氣。”
“是防護結界形成的氣息。”謝琅琊開動法眼,血芒閃爍之中,將周圍細密的結界紋理看得清楚:“想來,我們已經驚動守衛了。”
霍霜君一擡頭,做了個“哦”的口型:“說到就到。”
謝琅琊不慌不亂,任憑數十道飛影凌空包圍過來,只是伸手順了一把有些打結的長髮。
連城雪走過來,捻起他的髮絲,爲他理順。
三人都不慌張,即使有緊張,也深埋在心裡。
不管心裡怎麼想,表面不能露出漏洞。
待那些飛影落地,剛要圍攏過來時,謝琅琊微微一眯血瞳。
一股強勁邪氣無形散開,形成一圈氣渦,當頭打散了一片飛影。
剩下的飛影一停,流光傾下,照亮了輪廓。
謝琅琊打眼一看,一色都是跟那個粉衣女子一樣,身形窈窕、面無表情的女子。
人人手中一把長劍,有的負背,有的橫於身前。
謝琅琊掃了一眼她們冰霜般的臉龐,向兩個同伴使了個眼色:“都是「式神」。”
“那能聽得懂咱們說話嗎?”霍霜君深表懷疑。
謝琅琊與連城雪對視一眼。
她正好理順了他的髮絲,聳聳香肩,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我來。”
一見連城雪有所動作,那些「式神」動作很快,紛紛持劍欲上。
連城雪揹着玉手,迎着它們走了上去,劍風逼面欲來的一瞬間,猛地揮動玉臂。
大片銀絲從她掌心噴涌出來,迎風擴散,分成多個方向。
“刺啦啦!”
每個「式神」都被銀絲準確刺入額心,瞬間凝固。
連城雪擡起玉手,一捏手指,「式神」都發出一聲微微撕裂。
“請稟報你們主人,”她嬌脣貼上掌心,順着銀絲傳送話音:“她有重要的東西險些失落,我們保住了,現在送回。”
寸寸流光沿着銀絲流轉,流入「式神」的額心。
謝琅琊走過來,一側頭,脣瓣也微微貼上連城雪掌心:“若有榮幸,希望能見你們主人芳面一回。”
連城雪臉色微紅,嬌嗔地給了他一記輕巴掌。
她五指一揮,將銀絲全部收回。
只見所有「式神」倒轉方向,動作有些直僵僵的,但速度依然很快。
它們全都衝回流光燦爛的城池中。
“「式神」的具體操縱方法,我並不會。”連城雪拍拍手:“但是給它們注入瞬時性的傀儡術,聽從我的命令,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你的傀儡術,”謝琅琊笑道:“已算得爐火純青了。”
“要是上次,我沒被那個身體影響的話,”連城雪道:“也能像剛纔那樣省力。”
“我說。”霍霜君的臉忽悠一下子出現,在兩人背後吹了口涼氣。
兩人一左一右,翻了個白眼過去:“你扮鬼嗎?”
霍霜君順勢一扒眼皮,做了個鬼臉:“你們別太得意了,真惹到冷媚娘那種女人,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冷媚娘最引以爲傲的手段,就是這強力而方便的「式神」。”謝琅琊道:“她心裡有了這個底,姿態定然很高,這話就難談了。”
“所以,”連城雪捻了捻手指:“先給她一個無傷大雅的下馬威,她至少會收斂一下姿態。”
霍霜君來回看了他倆一眼:“你們倆真的很般配。”
此時,一道風聲凌空落下,與三人拉開些距離。
謝琅琊走了幾步,站在最先,與那「式神」對視。
那「式神」面紗拂動,微微開口,吐出一個清靈的聲音:“我若說一句‘東西放下,人離開’,你們是不是會立刻毀了那東西,作爲對我的迴應啊?”
是冷媚孃的聲音。
謝琅琊對她的聲音印象很深,那種清冷孤豔的感覺,與蓮雅很像。
“前輩這話說的太嚴重了。”他微微頷首,語氣沉穩:“這東西關聯重大,爲了確保周全,我們想要親手交給你而已。”
那「式神」微微一轉,看了霍霜君一眼。
霍霜君一彎身子,從謝琅琊身後探出頭來,大大方方給看。
冷媚孃的聲音,意味不明地沉吟了一下。
“記住,不可以有任何外人,”她淡淡開口,聲音宛如冰裂:“知道我今夜,放你們進了「浣花劍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