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忠“咦”了一聲似乎不太理解。李治笑笑對他說:“多練,多想。我相信忠兒一定能掌握的。”
“嗯。”太子忠憨憨的笑了。李治慈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告訴皇后。晚上我過去。”李忠還是憨笑站着不動。王公公在一旁提示道:“太子殿下,可以先行告退了。”太子忠這才恍然大悟,跪拜告辭。
李治見他離開,終於嘆了口氣。唐影從史書看到對這位太子的評價是平庸,想來寫史書的人也給他留了面子。
“父皇。”等他走遠,素節殷切的叫着。李治卻給他嚴厲的一瞥,“我問你,剛纔爲何不稱你皇兄爲太子!”
素節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過了半天才囁嚅道:“是……是孩兒錯了,還請父皇責罰。”李治怒氣似乎有所收斂,聲音較爲柔和了點,“不管怎樣,他既是你兄長,也是大唐太子,你對他要有基本的尊重!”
素節見皇上真的動怒了,嚇得連忙跪下。唐影偷偷拽拽李治的袖子,他微微側首,朝他擠了擠眼睛。
素節跪了一會兒,唐影柔聲說:“地上怪涼的,叫皇子起來吧。影兒還想跟他學射箭呢!”聽見“影兒”兩字,素節猛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但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又連忙將頭垂下。
李治明白這是唐影給他的一個臺階,便咳嗽了一聲叫素節起來,而後揹着手看了靶子一會兒,手自然而然的從素節頭上撫下,柔聲說道:“素節,父王從小就對你寄予厚望,而你也果真從未讓我失望。父皇在你這個年紀,騎射尚不如你呢。”
聽了皇上的誇獎,素節很是激動,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臉上浮現兩團紅暈。唐影記得幾年前的素節還是個嬌蠻任性的小皇子。那時正是蕭淑妃備受恩寵的時候,曾經所有人都認定他會是皇太子的。然而因爲武媚的回宮,王皇后感到威脅要了陳王忠做了自己的養子,素節徹底沒希望了。
後來隨着蕭淑妃在與武媚,或者說是對她唐影的鬥法中節節敗退,終於將皇上的榮寵都輸光了。受到李淳風的重創以後,她吃到了邪術帶來的後果,能活下去尚且不易,傾世的容顏再也不會回來了。唐影想起她第一次去淑景殿,蕭淑妃斜臥榻上,猶如一朵慵懶嬌豔的芍藥花。這等美色現而今已經煙消雲散了。
李治與素節又說了兩句便叫他退下了。孝順的素節還惦記着他母親,請李治有時間去探望。李治敷衍的應着,其實拒絕相見的並不是他而是蕭淑妃。她想效仿李夫人,讓皇上只記得她最美好的樣子。卻沒料到,宮裡已經出現了皇上的新寵,她算是徹底失寵了。
素節拜別皇上,朝唐影投去匆匆一瞥,卻未再說話,而是快步離開了。他也知道自己再也不是當年父皇心尖上的兒子了。
“來。”
隨從牽來御馬,李治將唐影抱上馬背,自己也瀟灑的翻上馬背。馬沒有跑起來,只是慢慢的溜達着,看得出來他心情不佳。
唐影何等靈透,扯出一個話頭說:“許久沒見素節,他也長大了。”皇上聽了,有些得意的說道:“朕這些兒子裡,只有素節資質出衆,不負朕望。”唐影笑道:“你以後還會有許多兒子,肯定還會有優秀的孩子呢!”
“唉!”他一聲長嘆,摟着唐影的腰說:“影兒。你還小,可能不知道太多皇室的故事,可我從小到大見得太多太多。李唐創立至今,從沒有一個嫡長子即位的。你可知道?”
唐影心中一沉,回想史書上所記載的大唐歷史。李世民便是發動宣武門事變,殺死建成元吉,逼迫李淵退位,繼承大統的。到李治這裡,太子承乾和次子李泰相繼被廢黜,不可謂不紛亂複雜。
她雖知道,卻也不好太過顯露,只得沉默不語。李治嘆道:“身在帝王家,便比尋常人家更多是非,兄弟反目之事屢見不鮮。以忠兒資質,朕實在難以放心。而朕最心愛的素節,太過優秀又不夠沉穩,恐怕也不是繼承大統之人選。這反而是朕遲遲未廢忠兒的理由,只爲了讓素節不過早捲入權勢爭奪,讓他孃親也消停些,好好養病。”說到這兒,他無奈的笑了一聲:“影兒你看,弘兒才兩歲,我能不愁嗎?”
唐影拿手肘輕輕戳戳他的肚子,“皇上還這麼年輕,何苦擔憂這些?”
看見她俏皮的酒窩,李治展顏一笑,策馬揚鞭,“說得對,來,朕讓你看看朕的馬上威風。”他把唐影放在場子外圍,彎弓搭箭,行雲流水般輕鬆射中全部靶子的紅心。他身姿挺拔,表情霸氣十足,下手毫不遲疑。唐影沒想到他如此威武,不覺拍着手跳起來歡呼。李治高興極了,騎到她身邊,將弓箭丟給隨從,伸臂一抄,又將唐影拉上馬背。
他們不再說話,只在秋日涼風中馳騁。
唐影滿腦子都是日後接踵而來的鬥爭,對他此時短暫的歡快感到深深的同情。在他的晚年,兒子一個個先他而去,不知他屆時會多麼傷心。而對素節,她心裡還存有一絲年幼時的情誼。當下告訴自己有朝一日,即使蕭淑妃受到處罰,自己也一定要保住素節。
三日後,李淳風傳信來讓她出宮,說是今天她的衣冠冢下葬。武媚特准她出宮一天,不過也交代她一定要小心掩飾行蹤。
唐影穿着黑色紗裙帶着面紗趁天未明便出了掖庭西門。李淳風一早便在等她,兩人沒說什麼話便急匆匆朝唐府奔去。到裡坊口時,喪葬的隊伍已經整齊代發。按理說,唐影一個小吏家沒有婚嫁的女兒,根本不配有這樣的排場。但身後榮譽就是皇上對唐大人的補償,大老遠就看見他嘰嘰喳喳的張羅着,哪裡有喪子的悲慟?反而像是一場遊行的領頭人。
倒是唐夫人眼睛已經哭腫了,拉着兩個懵懂的小娃娃,站在靈車邊上,時不時拿着手帕擦拭眼角。
從此,自己就是並不存在的人了。
以前,雖然這個家算不上溫暖,但好歹有地方可回。可從現在開始,她再也不是唐甜兒,只是在陌生時代的一個孤魂野鬼。這個念頭讓她有了莫名其妙的恐慌,抓着李淳風的手微微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