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冰凝望着眼前的大廈,迷爛的陽光下,人聲喧鬧,繁華似夢。
可是有誰知道,這裡,曾在二十多年前,是個幽暗的居民小區,有個美麗的女子如同落葉一般從十八層高樓跌落下去。
杜冰凝雙眼迷離,似沉靜在一個久違的夢境中。
眼前是林君之那張美好明麗的臉,帶着微微的笑意,望着自己。她那樣坦然沉靜,眼底帶着一副胸有成竹的勝算的譏諷。
杜冰凝聽見自己顫聲尖利的叫嚷,“你,憑什麼這樣一副勝算在握的樣子?憑什麼?”
林君之似十分驚異,擡頭淺淺瞥她一眼,那一眼就是點燃她心底暴怒的導火線,杜冰凝似失去了控制,向她衝過去。
她聽見林君之喃喃的一句話“你我莫過是居於他掌心的人,何談放開,何談離開?”一句話的尾音還沒有來及落下,林君之的身體,就已那樣被她推出去。耳邊是林君之的驚呼聲,從天台上飄落下去。
杜冰凝記得當時的自己,一時失去了語言和動作,只有目光緊緊跟着她飛出的身體倏然跌落下去。那一瞬太快,卻又太過漫長。她聽見自己的高跟鞋叩擊着陳舊樓梯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樓梯間發出“嘚嘚嘚嘚……”凌亂慌張的碎響。心撲撲亂跳,似要跳出嗓子……
那個慌亂的下午,天空突然被烏雲遮蓋,轟隆滾動的雷聲,大滴的雨點敲擊下來,撲落在她的臉上,身上。
罪或者救贖。她只記得自己少女時候的夢想。狄擎宇,那個軒昂挺拔的男子,她以爲婚姻是這個夢想的最好歸宿,可是夢想破滅的卻如此突然荒唐。
大雨傾盆,她就那樣茫然的行走在雨幕中,所有的驚懼痛楚,帶着怯怯歡喜的罪惡感,她聽見心底的聲音一遍一遍重複着在說:結束了,這個噩夢終於就此結束了。
林君之的墓地上,似乎常年都有五顏六色的野花開放,熱烈繁鬧。
天空陰雲低低,似有雨來臨的味道。
山坡上的茶樹依舊有清冽的茶香。
杜冰凝仰着頭望一望天空,嘴巴里喃喃說一句“你走的那天也是這樣,陰雲密佈。”
她蹲下身來,靠在林君之的墓碑上坐下來,疲憊的拂起額前的頭髮。
“多年以後,我才明白你當日得表情舉動,才懂得你那句話。是,我們兩人,不過都是居於他掌心的女子,怎會有選擇的權利。而在我尋到你的當日,你那一臉譏諷莫名的笑,莫過是在嘲笑自己……”
杜冰凝轉身望一眼墓碑上貼着的林君之的照片。小而泛黃的照片上,她依舊滿臉笑意,燦爛非常。
“你依舊那麼明媚。”杜冰凝嘆息着,“讓當時的我十分害怕。害怕輸,害怕失去他。”她突然嚶嚶哭泣起來。“而那時候,他是我的全部,是我的世界!”她輕輕摸掉眼角的淚水,微微的笑“我知道,這樣的懺悔來的太晚,而且我並沒有希望得到你的同情諒解。我只是求你,
求你放過我的兒子。他真的一無所知。”杜冰凝突然泣不成聲。
天空突然暗沉,有大顆的雨點噼啪砸下來。杜冰凝用雙手遮住頭頂,嘴脣勾起一個淡然的笑來。目光深深注視着墓碑上的人,說:欠你多年的債,終歸要還。
山間雨霧迷濛,地上的熱氣被撲騰起來,和雨霧攪擾成白茫茫的霧氣。杜冰凝被雨水澆灌的渾身溼透,可是臉上沒有一絲焦灼,腳步依舊十分遲慢。
山澗頃刻水流聚集,水流伴着混隆隆的泥石流的聲音奔騰着下來。帶着斗笠的農人在雨霧中詫異的望着山頂慢悠悠走來的女人,驚慌的衝她大喊“快上山頂去,泥石流下來了……”聲音被淹沒着泥石流奔涌的轟隆聲中,只是霎間,農人抹掉臉上水滴的瞬間,山頂的女人已經消失不見。他怔一怔,以爲自己驚恐出現了幻覺,頓一下腳,飛奔開來……
“狄先生??!!”劉嫂望着狄擎宇。
“讓我見一見子安。”狄擎宇灰敗的臉上,雙眼寫滿疲憊。
“……”劉嫂有些爲難,擡頭望一眼三樓,頓一頓才說“先生說過除了他誰都不能見子安。”
“無妨,有事我來同他講。”狄擎宇說着已經擡腳上樓。劉嫂着慌緊跟着趕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來,轉身去撥了一通電話。
“讓狄先生進去吧!”劉嫂衝着樓上的兩位黑衣女子說。
狄擎宇一愣,擡眼在兩位女子臉上掃視一圈。秦思淼到是爲她大費周章了!他心底感嘆着,擡手頓了好久才輕輕推開房門。
林子安抱着雙膝坐在寬寬的窗沿上,目光投向窗外,聽見響聲,她輕輕回過頭來,望見狄擎宇突然臉色一僵,猛然從窗沿上跳下來,雙手交握起來,望着他的臉。
狄擎宇目光迅速打量一圈她的房子,心底有些驚異,秦思淼居然如此用心照顧她。將她的房子佈置的如此精細別致。
“一個人坐在房子裡很悶吧!”狄擎宇也不看林子安的臉,說着坐了下來。
林子安沒有說話,只是驚疑的望着他。
“子安,你長的真的很像你的媽媽,眉目如此深濃!”他擡眼看一眼靜靜站在一邊的林子安突然說了一句,林子安突然一怔,“你,認識我的母親?”
“是,”狄擎宇苦笑一下。“來子安坐下來,讓我告訴你關於你母親的事情。”
林子安一雙深濃的眉目輕輕皺起,緩緩坐在他對面的椅子裡。
“你一定十分不解我爲什麼非要拆散你和恩澤吧!”狄擎宇瞥林子安一眼,“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可是……”他高大的身體彎曲着,似乎失去了某種支撐,趿拉着。
“你和恩澤不能在一起。你們——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姊妹!!!”狄擎宇望着林子安那雙淡然的雙眼,緩緩的,緩緩的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林子安聞言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望着狄擎宇的臉,緩緩從椅子裡站起來。
“子安,這就是我爲什麼拼死也不要你們在一起的原因……”
狄擎宇雙手交握在兩腿間,臉上的表情悲慼而低微,讓林子安突然覺得厭煩。她皺一皺眉頭“你,就是當年帶我走出金華的叔叔……你,你怎會是我的父親??!!我的母親一生都在金華,短短的二十一年,怎會遇見你。你怎會是我的父親?當年養母去世,你帶我出了金華後,將我送至秦家,還想要將我送去大洋彼岸!你怎會是我的父親?從十四歲到今日,你從未真正在我生活中出現過,你怎會是我的父親!”林子安雙手抖着,擡起手背,摸一把早已流了滿面的眼淚。聲音哽咽着,那雙眼睛裡,是被人重擊後的隱忍痛楚。她雙手駐在桌上,竭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怎會是我的父親,在幾天前還一副給過她恩賜的樣子說:我要你報答我!!
報答他當年帶她走出金華的恩情!他怎會是我的父親。
林子安緊緊咬住嘴脣,雙眼儲滿淚光。注視着他的雙眼。
“是,對你,對你母親我虧欠太多,我在今生怕是已無法償還。”狄擎宇滄桑的聲音帶着微微的暗啞說“我知道你的母親,林君之她是那麼善良的人會明白我的苦衷……”
“你的苦衷??!!”林子安突然尖利的笑起來,笑的滿臉是淚。
“你要她明白你什麼苦衷?拋棄她的苦衷還是隱瞞了你已婚身份的苦衷??還是在多年之後遇到親生女兒時將她當物品一樣送來送去的苦衷??你沒有資格,你沒有資格。你沒有資格做我的父親沒有資格請她明白你所謂的苦衷!!!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坐在這裡和我說這些話,沒有資格!!”林子安突然爆發的憤怒似要衝破她薄薄的身體噴涌出來。
“我知道,”狄擎宇的言語十分平靜“我並沒有祈求你們母女的原諒。這一生我欠你們的太多,我沒有奢望能夠此生償還清楚!”
“啊——”林子安突然忍不住尖叫起來,不可抑制的蹲下身體來痛哭失聲。
“我今天來,只想求你,求你離開恩澤,走的遠遠的,讓他對你死心,讓他永遠找不到你。”狄擎宇緩緩擡頭望一眼蹲在地上的林子安“爲此一個人受煎熬就可以了,我不想他知道你們的關係!!”
“哈哈哈哈——”林子安突然淒厲的笑着,站起身來,一把拉開屋門,嘴巴里唸叨着“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似着了魔,目光恍惚走出門來。
“子安——”聞聲侯在門口的劉嫂一把拽住她。兩個黑衣女子對望一眼,目光掃一眼依舊坐在沙發裡佝僂着身體的狄擎宇皺一皺眉。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騙子,騙子!!她突然大喊一聲,站在樓梯上身體一晃一腳踩空滾了下去。
“子安——”從門外奔進來的秦思淼驚叫着衝了過來。
世界突然安靜了,一切一切都似個笑話。狄擎宇,父親,狄恩澤,結婚,還有——秦思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