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潁州城郊。
憂隱負手立在一座破廟前,身後的幽光裡,躺着三個身受重傷的幽熒族妖。周圍還圍着十來個年歲相差不多的年少妖怪。
都是幽熒妖族,身上的傷新舊不一。個個面色難看。
山下人聲鼎沸,官兵和術士聯手搜山。
“少主,那些術士的尋人符已經上來三撥了,我們該如何是好?”
手上纏着繃帶的少年和憂隱差不多年紀,只是和憂隱的沉靜不同,少年面色發白,眼中盛着明顯的懼意。
“守好這裡,我下去會會他們。”憂隱撐開結界,握了一下少年的肩膀,轉身下山。
少年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光點閃閃。“少主,我們已經被拋棄了啊……你爲何還要如此拼命?”
他低喃。
離開月光海數月,年少的幽熒族妖怪們遭到一波接一波的瘋狂追殺圍捕。各種各樣理由的都有。
想要他們妖元的、想吃他們肉的、想要骨頭去煉器的……各種各樣。
危險就像驅之不散的噩夢,籠罩着每一個幽熒族的年輕妖怪。他們初次入世,不懂的保護自己和隱藏自己,總是吃虧。
若不是生來就妖力強大,已經死幾百遍了。
幽熒族的年輕妖怪入世的消息越傳越遠,織出更危險的氣息。已經死傷十幾個同類,每個妖都不得善終。
連頭髮都被瓜分乾淨。
別說尋找救治玉樹的方法,光是想辦法讓自己活下來,就已經讓他們耗盡全力。多番打擊下,他們開始互相尋找同族,準備壯大力量抵抗追殺。
其實,他們很不解,只是來現世暗中尋找救治玉樹的方法而已,並沒有做罪大惡極的事,爲何還要被如此對待?!
後來,年輕的他們看透了。根本就不需要理由,貪婪而已。
剛開始聯手那陣,確實順利抵禦過幾次瘋狂的追殺。但其他妖怪和術士也學會了聯手,開始一點點瓦解他們。
若不是憂隱及時出現,哪裡還能有他們這些苟延殘喘的同族?
少主還是那個身手厲害的少主,只是他的個性變了。不再高高在上,難以企及,他會關心每一個同族。
甚至還會主動保護身手較差的傢伙。
換成在靈虛島,別說保護,他不冷言冷語打擊就算是和善了。活下來,有了喘息的機會,腦子不算差的他們推測出一個令妖心寒的真相。
年輕的幽熒族妖們被當成掩護拋出來吸引注意力,讓年長成熟的妖怪們不受干擾全力尋找醫治玉樹之法。
一開始,他們的壯志酬籌就被當成了笑話!
有膽大一些的妖把這個推論告訴憂隱,他作爲少主,也是被拋棄的對象。他的話,應該會給大家指條活路。
可憂隱聽後什麼也不說,只是在光禿禿的樹丫枝上和烏鴉坐了一整晚。
翌日,他頂着一雙發青的眼睛站在大家面前。
“我知道大家心裡不好受,我心裡也不好受。但總要有妖站出來引開視線,這世間對幽熒族的態度,你們也看到了。若保不了靈虛島,月光海消失……”
他說到一半,脖子僵住。剩下的話也噎在嗓子裡,脖頸一陣酸澀。
秋風掃過,捲起他如緞的黑髮。烏雲託月的簪子在夕陽下熠熠生輝,他轉過頭,看着斜陽:“命是自己的,我懂。”
“願意留下繼續和術士、其他妖怪鬥下去,我歡迎。選擇離開,我也不責怪。你們自己決定吧。”
憂隱垂下眼瞼,隱去眸子裡的光。
立在他身後的年輕妖怪們沉默了,雖然面色沮喪,卻沒有一個選擇離開。他們同他一起站在那裡看斜陽慢慢下沉。
身後的一排影子拉得老長,每一個都和影子一樣瘦。
他們是追月而生的妖,不擅長活在一半太陽、一半月亮的世界。這世界對他們很不友好,不僅要捱餓,還要不斷逃命……
只有心裡的一線希望還散發着暖意,治好玉樹,保住月光海。
否則,每一個幽熒族的妖怪都真的無家可歸,顛沛流離了。
夜幕降臨,有妖問起鴰噪的浮瀧現在怎麼樣。其他妖都只能搖頭,憂隱更是不知道說什麼。
他從來到現世開始就和她分開了,連對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所以,他在尋找醫治玉樹方法的時候,也在尋找一個出門都還不忘帶着自己爹送的飛魚草的姑娘。
每一次同術士對決,他都會留下活口問話,就是想找到那個姑娘的下落。
憂隱藏在心裡的話一直沒說出口過,他相信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更相信浮瀧那麼聰明的傢伙會活得很好。
沒心沒肺的丫頭,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再次殺入術士陣法,妖火成刃,從刁鑽的角度避過法陣扎向躲在後方的術士。有妖怪想要漁翁得利,也被他揍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饒。
幽熒族位居四象大妖之上的身份地位可不是浪得虛名。
破廟裡那些傢伙會受傷,不過是因爲他們平時疏於修煉,現在又極度缺乏臨場經驗,所以纔會一再被人追着打。
等這波攻擊過去,定把他們抓來好好訓練一番!
省得他一個妖怪累死累活,憂隱甩出無數妖刀,他的妖刀帶着火,能穿破厚實的法陣,割裂法器,是世間最厲害的武器。
好在隱世神族的燭照一族沒出來搗亂,否則他也活不了這麼久。
他在山下浴血奮戰,山上的破廟外,妖怪們一個接一個鑽出來。他們瞧着山下爆出來的鬥氣光點,面色焦灼。
終於,有個少年忍不住道:“能動的都跟着我下去幫忙!”
說罷,他飛身而起,一個空遁消失。剩下的妖怪們也互相交換眼神,從對方眼裡汲取勇氣。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不就不信自己會一直被揍!”另一個吼完,直接空遁。
隨着他消失,走上來一個髮辮及腰的姑娘,她用妖火幻出一把耀眼的劍:“不想做掩護的盾,想做出鞘的劍。”
“我還要回家,纔不要死在這裡!”眉清目秀的少年也站到姑娘身邊。
一陣風過,廟門口空空如也。只剩下呼嘯的風捲着山下激烈的戰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