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草叢生的破舊院子被一道結界分隔,裡頭光鮮如新,白牆青瓦,花圃整齊,雖然花草還沒長好但已能預想到花開時會是一副熱鬧的模樣。
不過,從外面看這宅子和以前還是一樣。
牆頭茅草伸長了脖子往天上長,就連大門上的一小片裂開的灰瓦上都長着蒿草。小孩子們在外面打鬧,時不時疑惑朝這邊看一眼。
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東西?
大人們一早醒來,依舊做工的做工、幹活的幹活,沒有誰記起曾經有個青藤色衣裳的俏麗姑娘從這條破舊喧鬧的小巷走過。亦無人記得曾經有饕餮樓的小廝前來送過飯菜。
曌立在金色的陽光裡,身邊環繞着十來只白紙疊成的“鳥”。
每隻鳥兒的嘴裡都叼着一小條白色的“魚”,很小的魚,只有縫衣針那麼長、髮簪尖尖那麼大一小隻。它們排着隊把“魚兒”挨個放進曌的手中,而後在陽光下延展,重新飛向天空,變成白點消失。
“這是什麼魚?好奇怪的白色。”
在一旁修煉的白霜好奇湊過去,瞪着眼睛驚訝的看着這些在空氣裡依舊呼吸自如的小魚。它們通體雪白,但卻有一根銀色的線從鰓下延伸而出直達尾巴,恰好處在魚腹和魚背正中間。
最獨特的當屬它們的腦袋,每條魚的腦袋上都頂着一個小小的、在陽光下閃着五彩光暈的“泡泡”。
“憶魚。吾給你的典籍內有記載的。”
曌皺皺眉,似對白霜不知道這種魚而不悅,但他依舊伸着手,手上有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小結界,紙鳥們將魚兒全數放進去後,結界就一點點收緊。
白霜眨眨眼,努力搜尋自己看過的典籍。
不過幾息,她眼睛一亮,猛地拍一下腦袋:“啊!我記起來了。識海之濱,有泉起於眼、聯耳、口、鼻、觸,是爲憶泉,海中有魚,是爲憶魚。”
“還不是太笨。”曌舒展了眉峰,嘴角隱有笑意。
憶魚乃是生活在人類識海中的一種小魚,它們分門別類,專門以憶泉裡流進來的記憶爲食(實際上就是幫助人類儲存記憶)。且當記憶有變化時,先前的憶魚就會分裂成新的小魚。
除去留有記憶的那條游回識海深處之外,其他的小魚都去進食。
識海無邊無際、憶魚也沒個定數。不過隨着人類老去,憶魚也會慢慢死掉,只剩下生命強壯(記憶深刻)的一些勉強活着,直到生命徹底消失的那一天。
當然,其他生命包括妖物和魑魅魍魎都有憶魚。只是妖有妖力,能養好的憶魚也就多些,能記住的事情就更多。
樹木的憶魚是活在年輪裡的,年輪也是“一片海”——木海,裡面的魚稱之爲“木魚”。木魚隨樹而生,隨木而腐,是普通生靈裡就算樹木死了,也還能活上很久的長命憶魚。
“這些是誰的憶魚?它們又是關於什麼的回憶?”白霜望曌一眼,“你是要殺了它們嗎?”
話音未落,曌手掌上方的結界砰然炸裂。她下意識轉臉,詫異的瞪大了眼睛,憶魚死去的瞬間,它們體內的記憶碎片爆裂開來。
劃過眼前然後消失的,竟全是和白霜還有扶遙他們有關的記憶!
“吾在這些鳥的記憶裡附上你們幾個的模樣和氣味,它們循着這個線索追蹤尋找和你們有關的憶魚,潛入識海叼走那部分記憶。”曌拍拍手,“換句話說,這裡的人不會記得你們的存在。”
當然,包括他自己的模樣和氣味也在紙鳥的記憶裡。
白霜心下暗暗讚歎,不愧是身處四象之上的大妖怪,取人記憶也這麼“不着痕跡”。“那烏衣閣的殺手也會被取走記憶嗎?”她想起那場追命奪魂的刺殺,頭皮都還有些麻。
“她們也算是術士,識海有身懷術法記憶的憶魚,紙鳥無法靠近。”
“哦。那也挺麻煩。”白霜皺起眉,烏衣閣那羣女人最是難對付。聽說除了烏衣閣,楚皇手中還有其他的厲害棋子,只是她不知道具體是做什麼的。
曌忽然大手一伸,直接按住白霜腦袋道:“小丫頭,別太貪心,只要讓周圍的人保持沒有這段記憶,這裡就不會被找到。”
誠然,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多謝!”她偏過頭認真看着曌。
對方毫不客氣勾脣:“與其在這裡感激,不如趕緊想想怎麼沉冤昭雪復仇來得快。你這裡的事解決了,纔好爲吾尋找靈脈。若是你想立刻完成,吾也可幫你。”
“別,我要自己來。”白霜掰開他的手,回到原處繼續修煉。
有些事再難,也要自己親手去做。如此,纔算是爲白家洗了冤屈、給死去的親人一個交代。也只有這樣,纔不枉費她在鳳凰淵咬牙拽着的那口氣不是?
曌不置可否,只負手看她,偶爾指點一兩句。
不時有飛鳥穿過結界,掉下一片兩片羽毛來。白霜休息的間隙,曌廣袖一揮,落下一張棋桌來。地席、茶具一應俱全,不過他卻沒下棋,只是靠在上面假寐。
一張紙人從門縫中擠進院子,跌跌撞撞跑到白霜腳邊。它是白霜派去十七哥府上探消息的,此時卻被薰得烏黑回來
“城西、昭王府大火……”小紙人話未說完,脆生生斷了。
白霜騰地站起來,昭王府不正是十七哥的府邸嗎?!曌睜開眼,眸中寒光流過。
“小霜,它說昭王府大火?”十七皇子白着臉扶着心口走過來,他本該多休息一會,但又滿腦子都紛亂得很,索性起來找白霜說話。
不曾想剛到她的院子,就聽到了這麼個噩耗!
“十七哥你別急,我這就想辦法救火……不!救人!”白霜把張昭拉到椅子上坐下,正想對曌說什麼,擡頭卻見棋桌邊連個妖影都沒有。
空氣裡傳來他沉如磐石的聲音:“待在這裡,吾去去就回。”
白霜扶着心口鬆口氣:“十七哥,他是我最厲害的式神,有他出手,嫂子和大家都會沒事的。你且安心。”
話雖如此說,張昭怎麼安得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