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盯着棋局,眼中的光彩越來越濃:“好棋,開局有點兒羚羊掛角的意思,只可惜後面沒了吞下山河的氣勢,註定扭轉不了乾坤。”
兩人的對話裴小七聽得是一頭霧水,完全不明所以。
凌老爺子把茶杯擱下:“所以我說啊,這丫頭真是可惜了,要是早些發現,你這大國手也好有個閉關弟子。”
國手?裴小七有些詫異地看着穿着筆挺西服的管家。
所謂國手,便是第一流的頂尖人物。
聽凌老爺子的意思,這位常年爲凌家服務的管家,還是爲不折不扣的圍棋高手,不,確切來說應該是高手中的高手。
否則,又怎麼可能被稱爲國手。
一向恭敬嚴謹的趙忠,很難得的露出了笑容,只是那份笑容,卻隱約多了幾分讓人有些心酸的蕭索和寂寥:“如果能夠重來,我一定不會收他。”
說完,趙忠轉過身,脊背挺直地離開了書房。
裴小七有些失神地盯着已經關上的房門,她總覺得在這位平日裡不苟言笑,永遠都是一副恭敬模樣的管家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情。
“說起來,你外公到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凌老爺子的身子往後一靠,佈滿滄桑與皺紋的臉上,浮現出對過往回憶的一種無奈,“只可惜……唉……說到底,還是老頭子我對不起他啊。”
對於凌老爺子來說,因自己的大意害得戰友無辜慘死,一直是他心目中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痛。
也正因爲這點,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孫子娶了裴小七,並不會對凌家有任何幫助,甚至還有可能成爲拖累,他還是極力促成兩人的婚姻,爲的就是希望能夠稍微減輕一點自己心中的愧疚和痛苦。
裴小七對於外公的記憶很薄弱,確切來說,她根本就沒有見過自己的外公,所以此時看到凌老爺子眼中浮現的痛苦,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是抿着脣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凌老爺子擡起手,端起已經涼透了的茶水:“小七,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能不能猜到我想對你說什麼?”
冰冷的茶水灌入喉嚨,凌老爺子說完這句話,渾濁的雙眼中,陡然劃過一絲鋒利。
裴小七舔了舔嘴脣,搖頭:“不知道。”驟然改變的氣氛,讓她有些不自在,或者從本質上來講,她其實是有些害怕凌老爺子的。
“真的不知道?”
“嗯。”裴小七不知道凌老爺子爲什麼要這麼說,但她說的是實話,而且她也很想告訴凌老爺子,自己一點兒也不聰明。
“罷了,你這丫頭待在他身邊,就算是塊璞玉,這麼多年恐怕也早就變成朽木了。”凌老爺子斂去眼中的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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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驟然變得冷凝的氣氛,也逐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裴小七深吸了口氣,覺得那句話說的不錯,薑還是老的辣。凌爵爺的氣場雖然也很強啊,但比起凌老爺子,還是少了些歲月沉澱下來的厚重。不過——
“我是朽木?”聽到凌老爺子對自己的評價,小七同學表示很不能接受,自己雖然不聰明,也不至於是朽木吧。
凌老爺子笑着反問:“連老頭子我想說些什麼都不知道,不是朽木,那你說是什麼?”
裴小七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又不是您肚子裡的蛔蟲,哪裡會知道您心裡在想些什麼!”要是換做沈麟的話,應該會知道。
“好了,老頭子我也不賣關子了。”凌老爺子收起笑容,臉色變得有些凝重,“丫頭啊,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皇室那顆珍珠,不是那麼好拿的。”
裴小七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會有危險?”其實這個不用凌老爺子特意指出,她也知道這件事情的困難程度,以及其中會遭遇到的危險。
不過知道危險是一回事情,但是究竟危險到什麼程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凌老爺子點點頭:“老頭子我自己的孫子,自己清楚,他爲了你,連自己的命都能豁得出去,所以在這件事情上老頭子我也不發表什麼意見。”
裴小七聽出了凌老爺子的話裡,似乎隱隱含了對自己的責怪,她不是一個喜歡把話擱在心裡的人,隨即問:“您是在怪我麼?”
怪凌少爵只是爲了一個女人,就以身犯險,不惜以性命去做賭注。
凌老爺子沒有否認:“丫頭啊,我再怎麼喜歡你,說到底那也是我的孫子。”天底下沒有哪一個爺爺,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孫子,爲了一個女人連性命都不要了。
凌老爺子也是一樣,只是責怪歸責怪,但凌老爺子卻也只是嘴上說說,以此表達一下心中的不滿,到不會真的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
畢竟他心裡也清楚,凌少爵連命都捨得,要是真的對這丫頭做點什麼,那纔是真的將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裴小七覺得嘴巴里有點發苦,到不是因爲凌老爺子的話,而是她不想凌少爵爲了自己以身犯險。
但同樣的,她卻也還沒有偉大到會爲了他的安全,選擇一死了之,以此來解決所有的問題。
在這點上,裴小七承認自己真的是自私到了極點。因爲她實在太過害怕死亡,害怕或許明明有機會幸福的,卻最終與幸福失之交臂。
“對不起。”淡淡的語調,沒有過多的情緒,裴小七平靜地看着凌老爺子,“我怕死,真的很怕。哪怕只有一絲活下去的機會,我也不想放棄。”
“那小子爲了你,能夠連命都不要,你就不能爲他做點什麼?”凌老爺子喝着涼透了的茶水,他這一輩子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也經歷過大起大落的波折,而最讓他感觸頗深的唯有一句話:人性經不起考驗。
就如同眼前臉色平靜,眼神淡漠到了極點的裴小七,閱人無數的凌老爺子哪裡會不知道,這個丫頭生性涼薄到極點。
說句難聽點的話,哪怕是血緣至親,只要她不喜歡,那便是死活都不會眨一下眼。
裴小七搖搖頭:“我說過,我不想死。不過……如果到時候他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我會去陪他。”
凌老爺子眼神一震:“丫頭,你是認真的?”
裴小七抿着脣角,眼神篤定:“沒有他,活着也沒意思。”也許自己並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沒辦法待在他的身邊。
氣氛變得沉默,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裴小七率先打破了沉默:“您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情。”雖然她從凌老爺子的話中聽出了他對自己的不滿。
但裴小七卻也知道,凌老爺子找自己,可不是爲了想要說服自己一死了之的,肯定還有什麼話憋在肚子裡沒有說出來。
一直沉默着的凌老爺子掀了掀眼皮兒:“你猜猜,老頭子我想對你說什麼。”
裴小七簡直要抓狂了,這老頭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磨嘰了,猜,她又不是善於算計人心堪比蛔蟲的沈麟,哪裡會知道別人心裡在想些什麼。
約莫是看裴小七的臉色不太好,凌老爺子輕輕咳嗽了兩聲,才沉重嗓子道:“丫頭啊,其實這件事情本不應該由老頭子我對你說,只是我那兒媳婦跟你不大對路,所以老頭子我估摸着,她也不會向你張這個口。”
事情和江女士有關?
裴小七皺着眉頭,越來越疑惑:“到底是什麼事?”
凌老爺子再度咳嗽了兩聲:“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希望你能想辦法讓凌家多留下幾個後代。”
裴小七的腦子轉了幾圈兒,可是:“這個……時間上好像來不及。”已經五月了,還有七個月就是愛爾蘭國際特種兵大賽。
在大賽過後,會選成績排名最優秀的幾支隊伍,成爲H國皇室的御用保鏢,唯有這樣他們才能夠有機會在訂婚儀式上,取得名爲‘歸魄’的珍珠。
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懷孕,那要怎麼參加愛爾蘭國際特種兵大賽。
“丫頭啊,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凌老爺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庭院中的木槿花開的很是好看。
聽到凌老爺子這麼說,裴小七又想了想,隨即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她怎麼忽略了凌老爺子話語裡那個關鍵的詞語。
多留下幾個後代!
就算時間上允許自己懷孕,也不可能一下子懷幾個啊,所以——
擱在腿上的雙手緊了緊,裴小七已有些艱難地開口:“你的意思是……找別的女人……”爲他生孩子這幾個字兒,終究是怎麼也沒辦法說出口。
“嗯?”凌老爺子愣了下,在看到裴小七已經開始泛白的臉色後,猛然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丫頭啊,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然您是什麼意思?”
“老頭子我的意思是……”凌老爺子頓了頓,似乎是在斟酌措辭,但裴小七卻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些許尷尬的神情。
見凌老爺子長時間的不說話,她忍不住問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