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從未想過有一日她能和殺了自己的仇人這樣開誠公佈地談論這樣的事。
就好像他們兩個人保有着什麼共同的秘密。
齊昭若繼續說着周毓白的事:“我其實並不比你瞭解他深。這場戰事對他日後固然有影響,但是我如今卻無論如何也不覺得他會重蹈覆轍。”
他低頭垂眸,似是感嘆般:
“這世上能讓他輸的,或許只有他自己吧……”
他越來越知道周毓白是什麼樣的人,就越覺得自己從前想得簡單。
傅念君心中咯噔一下,卻第一次這麼贊同齊昭若這句話。
前世的那個周毓白到底是怎麼做怎麼想的,他們無法猜測,甚至換句話說,如今的周毓白或許也未必知道。
依照他如今的應變和佈局能力,怎麼會被算計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她也一直想不通。
“佛家雲三千世界,或許真是有道理的吧,不過瞬息之間,或許你已非你,我已非我,他也不再是他了。”
齊昭若無意說着。
傅念君其實早有這樣的感覺,或許她並不只是影響現實的唯一因素。
到底換一種場景,一切都沒有改變的話,按着她所知的路進行下去,她還會喜歡周毓白嗎?或者說,她喜歡的還是一樣的他麼?
這樣的問題不能深思,想多了便容易同齊昭若一樣陷進魔障裡。
傅念君甩開這念頭,再找他確認一件事:
“那你的生母……是我的小妹嗎?”
齊昭若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道:“是。”
傅念君心裡終於確定了。
他的童年似乎並不開心,與父母相處也並不好,傅念君無意再強行去窺人私隱,便不再追問了。
齊昭若卻道:“你若想知道我從前的事,我可以告訴你。”
“不必了。”傅念君拒絕。
聽秘密往往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對於他的前塵之事也並未有什麼興趣。
“我只要確定這一件事就夠了。”
確定這件事,才能說明淺玉姨娘和漫漫母女是對方可能下手的隱患。
“你呢?”齊昭若突然問她:“你的父母親,你都已經妥善解決了?”
傅念君臉‘色’變了變,直接道:“時辰不早了,請齊郎君回去休息吧。”
很不客氣的逐客令。
她不想和他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個沒完。
齊昭若站起身來,也不在乎她的陡然變臉,只是點點頭道:“那你早些休息。”
說罷便離開了。
古怪。
傅念君躺下以後,想的卻是,周毓白現在該是已經知道她在這裡的事情了吧?
他最近在做什麼?是不是和那位裴四娘談婚論嫁?還是去他母親宮裡日日看着嬌‘豔’美麗各不相同的小娘子們?
這般想着,纔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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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起,傅念君依然是男裝打扮。
在這道觀之中她也不敢起得太晚,沒有等淨明來叫她就已經收拾自行妥當了。
祝怡安已經出關。
傅念君自然是第一次見到他,只覺得這人‘精’神矍鑠,只是瘦得有些過分,或許剛出關的高人都是這般吧。
祝怡安卻對她表現地相當慈藹。
齊昭若與祝怡安見過禮,便向他介紹道:“這位就是傅二娘子了。”
傅念君突然生出一種古怪的錯覺,她和齊昭若就像是輪流找這祝真人看診的一樣。
他覺得病治得不錯,就一定要她也來。
因爲這種病,只有他們兩個人得了。
她忍不住勾了勾‘脣’,擡眼見到祝怡安臉上也對她‘露’出了溫和的笑意。
祝怡安爲他們兩人烹茶。
清茶怡人,傅念君深覺這老君山上的山泉頗得仙風,清冽地難以形容。
“齊小友,貧道可否同傅居士單獨說幾句話?”
祝怡安說着。
齊昭若自然應可,留下傅念君一人。
傅念君對着祝怡安,覺得這老道一雙眼睛明亮透徹,竟是能直接望進人心。
“居士從方纔起應對貧道便十分淡然,貧道可否問一句,可是曾遇過他人批命?”
傅念君點頭:“確實遇過一位老僧,直言我是不受天命之人。”
祝怡安微笑,“可有後話?”
“並無。”傅念君坦誠:“他只叫我做回自己,掌握命運,後來他就……”
她微微蹙了蹙眉:
“逃走了。”
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可那三無老和尚卻覺得自己犯了口業,連廟也不要了。
祝怡安微笑着替她又沏了一杯茶,“不錯,齊居士與傅居士的未來,都是不可測算,貧道幫助二位的,只能是從二位心底最初的記憶出發,追本溯源。齊居士心中有個心結,因過去而苦未來,傅居士想必也知道。”
傅念君遲疑。
心底的記憶?
她並不認識幕後之人,前世之時也不認識周紹敏,何談追本溯源。
“不知道長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
祝怡安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香爐。
“這是最後一點回夢香,貧道能耐有限,這東西並不如我師父制的巧妙,但是想來也能幫你回憶起些什麼。”
傅念君將信將疑,只覺得這得道高人瞬時便入了神棍之流。
她問:“他也試過?”
祝怡安點頭。
“那道長可爲他解‘惑’?”
“無解,何談解‘惑’。”
祝怡安指指那香爐:“其中答案只有二位居士自己知道。”
他所做的,就是遵從師命,用這種方式幫一幫他們。
高人果然都古怪。
看破不說破難道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俗成?
傅念君手裡捧着香爐回到自己的房間。
竟然讓她此刻在這裡睡覺?
這山間叢林茂密,她的這間房此時還隱在一片幽暗之中。
傅念君躺下之後點燃那香,心裡揣測齊昭若是不是被這道長蠱‘惑’了,也許靜元觀根本是個殺人越貨的黑道觀?那個生得極爲可愛的淨明小道童也是個小魔頭?
傅念君和衣躺下,這樣胡‘亂’地想着,不知不覺竟也閉眼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迷’‘迷’糊糊間,她只覺這香倒是還‘挺’好聞的,如有松柏之清新,又兼檀木之厚重。
傅念君並不太經常做夢。
說實話她其實很有些害怕那似真似幻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