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氣放晴,運動會也照例舉行,只是,心裡懷着錯綜複雜心事的我,始終沒有辦法集中精力看比賽,大家在一旁嘖嘖稱讚,五班的於向彬同學在所參加項目裡所向披靡,跑起來像是脫繮的野狗,聽了忍不住笑,雖然說是意料之中的,但那比喻倒是萬分貼切。,至於蘇藍沉同學成績雖然一般,也得了不少人的注目,那看起來只是個溫雅少年的樣子居然也能在運動會上一展身手,自然成了學姐們新看好用來表達花癡的人選。
在一片歡呼雀躍聲中,800米也順利結束,我開心的笑着拽下了掛在身上的終點線繩,小跑着迎向來迎接我的同學們。
一切順利的似乎令人不安,那件事情在心底叫囂着不滿足不妥當,很快,已到了中午時分,我離開人羣,走出校門,坐上了通往那個地方的公交車。
已經有十年,沒有夢見父親了。
但昨晚夢裡忽然見了他,依舊是健在時的樣子,帶着點陌生的氣息,我知道是他,一瞬間心中涌起的全是感傷。父親很英俊,劍眉星眸,目光裡時常帶點思考的意味,高大的身材,有着很多人所欣羨的外表和氣質。
父親去世已經十年有餘,那年我七歲,還太小,以爲這麼多年的不得相見會使我記憶模糊,那個夢卻告訴我,我從未將他的影像從心中抹去。以前不懂生與死的概念,不懂一旦消失之後就是陰陽相隔,可那件事給我幼小的心中最初的印記,連夢中也覺得驚懼,覺得無所依託,這一分開,期間又是多少個十年。
父親勤奮、節儉、爲人善良,脾氣偶爾暴躁,對孩子要求嚴格。我現在的很多好品行都是得益於幼時的教導,例如彬彬有禮的處世方式,勤儉節約的生活習慣,這是我身上和他相似的地方,是父親給予我的饋贈和紀念。
我是他的小小女兒,而他,又是在有限的時間裡,如此的愛我。
很久都沒有來過了,這個墓園,沿着石階拾級而上,旁邊草地的泥土在昨日的雨裡泛出芳香潮溼的氣味,走到頂端,穿越走廊,推開墓園的大門,一座座白色的墓碑安然的挺立在那裡,似乎是再過多少年,都會毫不所動挺立在那裡一樣,即使,所代表的那個人,已經在泥土中沉寂了很久。
穿越過一座座的墓碑,我走在小道上,就在那時,我看見了站在父親墓碑前下面放的潔白的花束,和站在那裡熟悉的人影。
就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其實媽媽,從來都沒有忘記爸爸,即使,她從來沒有在我的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
自從爸爸過世之後,她很少對我說起爸爸,即使是我因爲偶然的想念而大哭出聲的時候,看到的也是媽媽那隱忍的表情:“哭是解決不了什麼問題的,你再哭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用。”那冷若寒霜的表情總會使我戰慄,哪怕再怨懟,也要收斂一點。
她一直都很堅強,在我成長起來的時候,媽媽總會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表情那麼的溫柔,我想她是想起父親了,我是那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與他最親密和相似的東西。
“小竹。”這時媽媽看見了我,有一剎那的驚訝。
“媽媽。”我不知說什麼好的走上前去,伸開雙臂,和媽媽緊緊擁抱。
這樣溫暖的懷抱,這樣久違了的親密舉動,媽媽,已經這麼久了,都沒有人願意抱抱我,孤獨和寂寞的時候,也只有環抱起胳膊,抱住自己,手心裡感到的是自己肌膚冰冷的溫度。
其實這樣的我,還是讓媽媽擔心了吧。
就在那個時候,我下了決心,一定不會讓媽媽再次流淚。
運動會之後就是校慶,這繁雜的校園活動一個接一個,各班都在準備着自己的節目,只是很偶然的,在宣傳的黑板報上,看到了程莉央的畫,那是一朵菊花,纖細的花瓣,淡黃色的花蕊,連在風中抖動的姿態都被畫的惟妙惟肖。
展銀澈曾經和我說過,程莉央其實是個很有才能的人。
我站在那裡看着那朵菊花不動,心中回想着和她曾有的那麼多爭執和交鋒,心中開始胡思亂想,那麼這樣的我,又是有什麼資格可以配得上他的喜歡呢,我不像程莉央,以重點校轉學生的身份過來後就深受老師喜歡,性格也開朗,人緣也容易積聚起來。而我,即使有很多擅長的東西,不愛出頭露面的性格還是使我被埋沒在人羣裡,如果真的說得上的,就是身上這總會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孤獨氣息。
“我很喜歡小竹,所以說不會讓你再感覺寂寞的。”佈滿煙火的夜空之下,這樣溫和善良的少年,所給予我的承諾和誓言。
或許這句話,不帶有同情、憐憫,或者是別的什麼,這是我願意去相信的最根本的東西。
那天一個很碰巧的機會,終於看到了程莉央的男朋友,某次和蘇藍沉打打鬧鬧的走出校門時,無意間看到她和一名成熟男子站在一起,把手交給那人,仰起臉笑得溫柔。
我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幕,泛出一點安心的感覺,蘇藍沉意味深長的看看我再看看她,會心的微笑起來。
“蘇藍沉你幹嘛呢,在我面前笑得那麼噁心。”
“呀,我只是在想,原來小竹的情敵也是有主的,該放心很多了吧。”
心思被看穿的我,不自然的笑了。
班裡終於決定了這次校慶負責的項目,是“鬼屋”,計劃是在帳篷裡設置上黯淡的燈光擺上恐怖的道具在放上恐怖的音效,還要有人客串當“鬼”,時不時跳出嚇人。公告上大字赫然的寫着:“禁止打鬼!”,這種看起來很抽筋的宣傳標語幾乎是人見人笑,於向彬那混小子在當着陸淺息的面都毫不掩飾對這個可笑項目的鄙夷。
又不是小孩子,雖說是會在校慶那天展示出來娛樂大衆的,但都高中生了誰還會去玩鬼屋。
班內組織抽籤選鬼,手氣向來不好的我被恰恰抽中,而第二個就是陸淺息。
然後立即聽到於向彬變了調調:“這活動不錯啊,小息我支持你,我可是一定會來的,放心吧。”
怪了,剛纔還在鄙夷這活動的是誰啊,我不禁輕嘆。
對待危險的來臨,我始終是異常遲鈍的。
天色已晚,我留在教室裡清點着這次活動所需的道具,然而,很不幸的,被進門的幾個男人圍在了牆角,領頭的正是那個程莉央的男朋友。
“怎麼,聽說你這不知死活的丫頭欺負莉央了?”陰陽怪氣的逼近我,男人笑得放肆。
“是她和你說的,果然是夠義氣的男友嘛。”我壓抑住心內的慌亂,裝作面不改色的縮進了座位的牆角,莉央的男友站在前面,背後是牆壁,隔着兩排桌子,零散的站着其他的人。
“哼,這次就算你哭着道歉,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男人冷笑着舉起了拳頭。
按理說我的確是無路可逃的,可不知爲什麼那時候有一瞬間的勇氣充盈了心胸,踩着凳子跳上桌子,就從上面跳了出去,只是沒算好時機,頭一下撞在了黑板旁吊掛着的電視上,整個電視被撞得劇烈搖晃,本應站在那的人驚慌的四散奔逃,一跳出包圍,我就不管不顧的拼命向門外逃了出去。
額頭上被撞的生疼,似乎沒有流下血的樣子,猛烈的暈眩幾乎使我辨不出方向,猛然感覺有人和我撞了一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一般,我一把就拉住了來人的衣領,極其痛苦的嘟囔了一句:
“可惡,除了於向彬那個混賬傢伙,還是第一次,有人能這樣欺負我……”
對啊,我這個白癡,不知道當時拉住的人,就是那個口裡的混賬於向彬,正要回家的他被半死不活的我嚇到,隨後看到身後追來的那羣人,瞭然如胸的放開了我。
“你們想要這個傢伙,那就給你們。”
那羣人集體傻眼,本以爲應出現的英雄救美的戲碼完全被顛覆,意識尚存的我沒好氣的翻了白眼,於向彬你就這麼想害死我?
至今仍感謝路過這裡的尊敬的校長,發現有什麼不對的憑藉氣勢硬是召集老師將那些混混給趕了出去。即使避避免了羣毆到半死不活的地步,說到底頭上還是被撞出一個包,腫起來一碰就忍不住呲牙咧嘴。被於向彬嘲笑:“這樣好了,頭上有包的鬼女。”
我看着面前的於向彬,已經這麼多年了,還是無法放棄彼此的敵對,剛纔的那一舉動,也使我徹底的冷掉了心。
“於向彬,本來我還以爲,如果我們這樣一直的相處下去,重新開始的這麼幾年,可能還是會成爲朋友的,但是,現在我終於意識到,這個想法是大錯特錯了。”
說完就忍着暈眩轉身走人,所以,沒有看到於向彬一閃而過的複雜眼神。
那個時候我真的是徹底的心寒,不僅僅是爲程莉央,還有於向彬。
我們都是最普通的孩子,我曾有過怎樣的過錯,要讓你們,傷我至此?
可怕的、絢麗的執着。
殘酷的、悲哀的報復。
人,真的是一種可怕的生物,因爲可以擁有一顆帶着仇恨和敵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