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柳若冰送回帳篷之後,楊秋池回到了自己的帳篷,紅綾喝醉了,睡得很香,可楊秋池卻一絲睡意都沒有,腦海中盡是柳若冰那落寞的眼神。
終於,他穿好衣袍,出帳篷又回到那小溪邊,這裡,有柳若冰留下的氣息,在這氣息裡,他才能找到安寧。
夜深了,四周隱隱傳來狼的叫聲。除了遠處警惕遊曳的護衛哨兵之外,其他人都進帳篷睡了。篝火也慢慢小了下去,只剩下通紅通紅的木碳,還在散發着最後的溫暖。
楊秋池雙手抱着膝蓋,將下巴頦放在膝蓋上,他記得,這是柳若冰最喜歡做的姿勢。心中泛起一陣柔情,夾雜着愧疚和酸楚的柔情。
一件大氅輕輕披在了楊秋池的肩膀上,不用轉頭,他就知道是宋芸兒,他熟悉她身上的氣味,那是與紅綾和柳若冰完全不一樣的味道。
都說每個女人身上的氣味是不一樣的,楊秋池穿越之前不知道,那時候他沒有機會去體驗,但是到了明朝,身邊的女人多了,他自然也就明白了一些,覺得這話說的還是有道理的。
宋芸兒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棉坎肩,白色的褲子,白色的靴,在月光下顯得更是清秀可人,緊挨着楊秋池盤膝而坐:“哥,想什麼呢?”
“想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楊秋池望着遠方,怔怔地說道。
宋芸兒腦袋一歪,盯着楊秋池:“是在想我師父吧?”
楊秋池側過臉,勉強一笑:“小機靈鬼,就你知道得多啊?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你的師父?我就不能想你嗎?”
“你不會想我的。因我我總在你身邊。”宋芸兒微微一笑,隨即轉過臉,望着無邊的夜色,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楊秋池笑了:“怎麼啦?好好地嘆什麼氣呢?”
“師父一定很難過。”宋芸兒沒頭沒腦地說道。
楊秋池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也嘆了一口氣。
“你預備怎麼辦呢?”宋芸兒側過臉來,看着楊秋池,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知道。”楊秋池老老實實回答,“若是知道我就不在這裡發愣了。”他說的是實話。
宋芸兒想了想,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慢慢說道:“你帶着我師父走吧,遠離這一切……,師父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不可能做你籠中的一隻金絲雀,她只想和你並肩展翅翱翔……”
楊秋池心一沉。沒有說話,傻傻地望着夜幕下地草原,遼闊無垠的大草原。
宋芸兒幽幽地接着說:“師父剛纔摟着你哭,你應該知道,我師父當初之所以答應你住在成都,是因爲她懷了你們的孩子,爲了孩子,她不能再漂泊。可是,一旦孩子生下來,師父肯定會帶着孩子離開的。讓她母子飄泊江湖,你於心何忍?”
這番話讓楊秋池很是吃驚,他一直都覺得芸兒是一個一天只知道瞎胡鬧的小丫頭,調皮搗蛋的開心果,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看事情也看得很準了。
“你長大了!芸兒。”楊秋池由衷說道。
宋芸兒勉強一笑:“真希望自己永遠長不大,長大了,煩心的事情就多了。”
宋芸兒也學着楊秋池地樣子,雙手抱膝,望着無邊的夜色。問道:“哥,是不是每個男人都和你一樣呢?總不會滿足身邊的女人,就算這女人美若天仙,男人總會乏味的,對嗎?就象我師父。沒有比她更美的女人了,可你還是不願意拋棄一切。與她相親相愛,浪跡天涯……”
楊秋池傻了,怔怔地看着宋芸兒,這小女孩真的已經長大了。
宋芸兒側過臉來,望着楊秋池:“哥,我說得對嗎?”
“不對!芸兒,我在和若冰好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小雪、芷慧和泥娃娃了,這你是知道的,我這什麼特使、爵爺、知州,我都不稀罕,都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不在乎我的老孃,不能不在乎小雪她們,還有你。你叫我捨棄哪一頭,都是在撕我的心,你知道嗎!”
宋芸兒鎮住了。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
良久,宋芸兒伸過手去,挽住了楊秋池地胳膊,將臉貼在他的肩頭:“對不起,哥,我應該理解你的痛苦的。可是,師父對我真的很好,我從懂事開始,就在她身邊,我真地不忍心見她傷心……”
楊秋池拍了拍她的手:“芸兒,別說了,我們兩都心疼若冰……,可現在,我找不到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我既不能拋棄小雪你們和若冰走,更不能讓她孤零零帶着孩子天涯漂
泊。
“那怎麼辦呢?”宋芸兒又嘆了一口氣。
“唯一的辦法,就是說服柳若冰能接受小雪他們,只要她願意,我可以娶了你和紅綾之後,就再也不納妾了,你們要是不相信,我們就搬到一個海外孤島上去,就我們一家人,沒別的女人!”
宋芸兒撲嗤一聲笑了:“瞧你說的,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孤島?就我們一家人?那柴米油鹽醬醋茶怎麼辦?孩子大了怎麼辦?要娶妻生子怎麼辦……?”
“那……反正只要若冰能接受小雪她們,留下來不走了,別說不納妾了,讓我幹什麼我都願意!”
宋芸兒沉默了一會,才說道:“以前,我每次見到你納妾,我都要生氣半天,但最後我都想方設法說服自己了……”
“你真好!芸兒。”楊秋池情不自禁抓起宋芸兒地手親吻了一下。
“別鬧!聽我說完。”宋芸兒抽回手打了他一下,“可我師父性格與我完全不同,從我的觀察來看,到目前爲止,師父並沒有接受現實的意思。所以,我擔心,孩子生下來之後,她可能還會離開的……”
楊秋池已經經歷過柳若冰離開自己的痛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感到了揪心似地痛。
宋芸兒緊緊依偎着他,希望能用自己的情感,撫慰楊秋池心中地傷。
…………
晨曦從東面的山後漸漸升起,犬吠聲中,遠處屋頂升起裊裊炊煙,在晨風吹拂下,慢慢與山野中的層層薄霧融爲一體。
楊秋池和宋芸兒很晚纔回到帳篷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飯,大隊人馬繼續出發。
一路上,柳若冰依舊溫柔地和楊秋池說着話,不經意間,楊秋池總能遇到柳若冰帶着一絲落寞的充滿愛戀的眼神,這讓他更加肯定了宋芸兒的猜想——柳若冰在珍惜並要記住與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個時刻。
如果自己在孩子降生之前,不能說服柳若冰留下,以後恐怕就再沒有機會了。柳若冰說過的,她既然不能成爲自己相依相偎的一生伴侶,寧願做一個自己隔世離空的紅顏,守着孩子終老一生。
幾天後,隊伍路徑一座寺廟格爾登寺。楊秋池心念一動,拉着柳若冰的手:“冰兒,我們去寺廟走走,好嗎?爲我們的孩子祈福。”
柳若冰第一次聽到楊秋池稱呼她“冰兒”,心中一甜,一路顛簸,本來身子很是倦怠,倒也想下去走走。微笑着點了點頭。
從寺裡祈完福出來,楊秋池牽着柳若冰的手,站在格爾登寺的白塔下面,默默仰望着寺廟的金頂。白塔下的嘛呢堆上佈滿了經幡和風瑪,迎面吹來了青藏高原濃郁的風,這風中帶着濃濃的酥油味兒。
宋芸兒和紅綾已經知趣地回到了馬車上,南宮雄和夏萍的護衛們也是遠遠地散在四周警戒。只剩下楊秋池和柳若冰,手牽手站在寺廟前,感受着佛光超凡的寧靜。
寺廟邊上,立着一排排的轉經筒,水桶粗細,上面寫着藏文的“嗡嘛呢唵邊嗡”的六字真言,已經磨得黝黑髮亮。轉經筒邊的青石小路,也被腳步磨得光亮如鏡。
幾個滿臉皺紋頭髮花白的老阿媽,正一手轉着轉經筒,一手不停撥動着手持佛珠,口唸真言,首尾相隨,一圈又一圈繞着寺廟念着經。
“秋池,你相信因果輪迴嗎?”柳若冰望着那幾個老阿媽,輕聲問道。
楊秋池做爲一個法醫,當然不可能相信來世今生、因果輪迴的,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柳若冰望着那不斷轉動的轉經筒出神,那句話好像在問楊秋池,又好像在問自己。
楊秋池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挽過去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摟緊了她,眼望着白塔金頂,一時間,彷彿看見了幽深的彼岸,慢慢說道:“其實……從前我是不相信的……,但是有了你……,我寧可相信有輪迴……
“爲什麼?”柳若冰側過臉,幾乎要碰到了他的嘴脣。
楊秋池雙手扶住了她的雙肩,將她扳過來,輕輕頂着她的額頭,深深地望着她,慢慢地但卻堅定地說道:“因爲我知道……我欠你一個完整的今生……,所以……,希望有來世……,那樣……我會一生……陪着你一個人!”
“秋池……!”柳若冰撲進了楊秋池的懷裡,嚶嚶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