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南柯此刻還不知道自己惹出了怎樣的仙魔兩界的爭端,他只是躺在還算柔軟乾淨的牀褥上拼命的恢復着自己的修爲。人間界的靈力稀薄,但是他體質特殊,精心下來倒也能夠吸收不少。
可是莫南柯並不能夠掉以輕心。如今他是稚子的身量,根本沒有自保能力,如果在莫誅南眼皮子底下逐漸恢復恐怕沒有好果子吃。故而莫南柯在吸收靈力的同時還得費心將靈力壓入內府之中,只待靈力充盈,一朝脫困。
莫南柯也沒有能夠修煉多長時間,不多時候,莫誅南就從外面端來一碗熬煮得稀爛的米漿走到牀邊,一手夾着他一手將溫度恰好的米漿往他嘴裡送。
平心而論莫誅南的動作不算是熟稔,但是勝在仔細認真。莫南柯害怕露出什麼端倪,所以哪怕不餓也還是勉強的吃了小半碗。
米漿寡淡,莫南柯又無需進食,所以小半碗之後他就不肯再吃了。
給莫南柯擦了擦嘴角,莫誅南也不再勉強,只是揪着他臉上的一小塊肥肉肉調笑道:“真是的,怎麼還是個小鳥胃,長得這麼胖坨坨的看着也不像啊。”
#你纔是胖坨坨!!!你全家都是胖坨坨!!#
#別以爲你頂着我家沈小安的臉叔就不捨得打你啊~踹飛踹飛#
蹬着小短腿踹了莫誅南幾下,受到了心理和生理雙重攻擊的溼乎乎捧着自己一地的玻璃心從莫誅南的腿上滾到了牀上,裝着是睡覺實際上是去吸收靈力去了。
天色不早了,莫誅南又戳了幾下莫南柯的臉,然後給他蓋好被子,然後用枕頭把他圍在牀裡面之後就轉身去了另一個房間。
——在“和一個肉蟲子一樣的小孩子同牀共枕”和“讓出主臥自己去外面的涼亭裡打坐”之間,莫誅南果斷的選擇了後者。
人間雖然安逸,但是他也時間緊迫,需要迅速的鞏固提升自己的修爲。而和那孩子睡在一起什麼的,還是算了吧,他可不想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小胖肉球球變成了小胖肉餅餅。
和莫誅南府邸的安逸不同,此刻魔宮之中被一片低氣壓團團籠罩着。沈淮安的手心裡捧着心燈一盞,那是他在莫南柯醒來的時候就爲他點亮的。心燈的火焰散發出暖暖的橘色的光,彷彿在撫慰着沈淮安的焦躁。
心燈不滅,也沒有絲毫黯淡的樣子,至少證明師父如今性命無礙。
可是師父如今是那麼小的樣子,想到這裡,沈淮安就心頭一緊。師父不在他身邊,他沒有一秒鐘是不擔心的。
師父會不會渴?師父會不會餓?
擄走師父的那個人一定不會像他一樣妥善的照顧師父的,修爲暫失,而且還是那麼柔軟可欺的樣子……沈淮安的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的肉裡。
他是真的害怕啊。把那個人放在身邊,一刻不離都尚且會擔心,如今師父在這個世間某一個他不知道的角落裡,沈淮安又怎麼可能不揪心。
將莫南柯的心燈輕柔的放進自己懷裡,沈淮安面無表情的拔開一個竹筒,在竹筒之中注入靈力,不多時候,一隻純黑的蝴蝶就從竹筒中飛出,撲騰了幾下翅膀,搖搖晃晃的飛遠了。
這是一隻尋蹤蝶,專爲魔界獨一份的完整升級版的“尋蹤”而特殊培養,能夠聞到鐫刻進莫南柯靈魂裡的味道。這隻尋蹤蝶飛得並不穩,因爲它本沒有到正常的孵化年歲,是被沈淮安用魔力聲聲催化出來的。
——之前魔族的各種好手耗費無數心血和天靈地寶培育出來的那四隻,已經全部死亡,化爲飛灰了。
尋蹤蝶從被魔氣喚醒的那一刻起,血脈裡的毒素也就會響應甦醒。那些毒素逼迫着他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尋找宿主。因爲只有宿主身上的尋蹤粉末纔是它的解藥。
尋不到解藥的尋蹤蝶會化爲飛灰,這是誰也無力阻止的事情。而在此之前,沈淮安已經消耗了魔族爲數不多的四隻成熟的尋蹤蝶了。
魔族的人都知道他們的王現在狀態很不對。
六百年前,是沈淮安親自重新佈下的蒼山結界,要求整個魔族不出蒼山,與世隔絕,以達到休養生息的目的。而今六百年之後,也是他以一人之力,再一次劈開蒼山結界,讓被封印了萬年的魔族傾巢而出。
上天入地,不怕驚擾浮生,不懼徒增殺孽。不計後果,不加約束。甚至,沈淮安下令,能夠找到青霄老祖的人可升爲貴族。
魔族的貴族不是人間的分封侯爵,只有和天魔有血脈之親的人才能被稱爲貴族。魔族的貴族地位越是尊貴,就說明和天魔大人的血緣越近,魔力也就越是精純。想要升爲貴族,必須要獲得天魔大人的血。
天魔關係到整個魔族命脈,又怎麼能輕易受傷?所以從魔族出現至今,還沒有一位魔族有機會成爲貴族。
沈淮安下了血本,整個魔族都摩拳擦掌,打了雞血似的將整個修真界翻了一個底朝天。可是,饒是如此,沈淮安也仍舊沒有他家師父的消息。
沈淮安整個人都像是困獸一般。心燈未滅,可是尋蹤蝶和萬千魔族卻偏偏什麼消息也沒有。這其中的關節沈淮安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望着第五隻飛起的那隻蝴蝶,思索着下一步該怎麼做。
魔族因爲血脈天性使然,所以對他絕對的服從。這是沈淮安動用魔族去尋找師父而沒有抽動青霄宗的三千修士的力量的原因。
因爲他不相信那些修士。即使那些修士是看着他長大或者與他一齊長大的,但是他仍舊不相信。人心是太過複雜的東西,他的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並不能夠讓他的大意疏忽給他家師父留下什麼安全隱患。
畢竟,青霄老祖如今是幼兒模樣,沈淮安也不能保證是否會有心懷不軌的人。
魔族一族的人都空了,魔宮的大殿上彷彿比以往更加空蕩了幾分。沈淮安坐在大殿之上撐着下巴,眸光望向遠處,神色晦暗。
他的另一隻手放在膝蓋上,被寬大的袖子遮住,讓人看不清他攥得死緊的拳頭。只是那比往常繃得更緊的下顎的線條還是出賣了他。沈淮安很緊張很焦躁,和以往的從容不迫迥然不同。
魔族素來崇尚黑色,所以魔宮的大殿之中也只是點燃了一排蠟燭。昏黃的燭光抵擋着黑夜的侵蝕,不安的跳躍着。
這個時候,大殿一角的簾幕被掀開,一隻柔白光滑的手從簾幕背後伸了進來。
那雙手養尊處優,就連指尖都泛着桃花一樣的粉紅色。那一點粉紅之後是白皙潤澤的肌膚,隨着主人挑簾的動作而展現出柔美圓潤的線條。
一雙□□着的雙足踏上魔宮大殿冰涼的瓷磚上,黑的瓷磚和白的足已經很美,更勿論那個女子的一隻腳踝上還攙着一圈紅絲,上面的銀鈴雖然有些舊了,但是卻更有幾分古樸的味道。
古樸和精緻,白皙和純黑,柔美和冷硬,兩相對比,帶着強烈的視覺衝擊,足矣引逗任何男人的神經。
可惜,沈淮安畢竟不是尋常男子。
他從來人挑起簾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察覺,在她還沒有走到他的面前的時候,沈淮安就已經冷冷的丟出一句“滾出去。”
薛薄紅的腳步一頓,卻並沒有停下來。
和嫵媚的身段不同,她臉上一絲挑逗的神色也無,甚至和以往的低眉順目不同,這一次,她的眉宇之間全然是嚴肅。今夜,她不是爲了沈淮安而來,也永遠不可能是爲了沈淮安而來。
幾千年幾萬年的光陰錯落,斗轉星移,她在苦苦等待着的,從來都不是沈淮安。
薛薄紅的腳步不停,沈淮安的眸色更冷。他在思考是不是自從師父迴歸之後他泰國仁慈了,竟讓魔界的這些人忘了他曾經是怎樣的手段雷霆。
薛薄紅似乎看出了沈淮安的不悅,只是她沒有絲毫的退卻。在原地稍稍站定,薛薄紅揚起弧度優美的脖頸直視着那個雲階高坐的男人。
忽而,她的腰肢彎曲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堪堪避過了沈淮安的揮手一擊。沈淮安的那一擊未盡全力,稍稍有些眼色的魔族人都應該懂得生受了以平息天魔大人的怒火。薛薄紅一向以長袖善舞著稱,可是這一次,她不想浪費氣力在這些小事上。
順着沈淮安的人懼死,衝着沈淮安的人有愛。而薛薄紅無愛無懼,自然不必再對沈淮安卑躬屈膝。
薛薄紅的眼底閃過某種不悅,那不悅中甚至帶着一些怨氣。如今不知道隔了多少年歲,這位大人卻還是這樣任性呢。可憐她的君上居然會心悅於這樣的人。
避開了沈淮安的一擊,薛薄紅理了理自己有些散亂的髮絲,方纔啓口言道:“我能找到君上。”
她沒有說老祖,而是一聲沒頭沒腦的“君上”。沈淮安驟然散開掌心之中集聚着的魔氣,雙眼如同刮骨鋼刀一樣的掃視着薛薄紅,目光在薛薄紅的那串往日他從不在意的鈴鐺上停駐了許久,半響之後沈淮安纔對薛薄紅哼了一聲:“原來是你。”
長劍忘魂,仙帝的本命法器。作爲身爲執掌六界的仙帝來說,他的本命法器自然有着過人之處。忘魂並非鍛造,而是隨着仙帝而生。真正被仙帝用心血鍛造出來,並且隨着忘魂劍一同被祭煉過的是忘魂的劍珮。
仙帝的劍珮並沒有像是其他的仙家法器一樣命名,所以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忘魂劍不僅僅是有劍靈的,更有一個珮靈。而當日仙帝隕落,忘魂劍沉入妖禁之澤,而劍珮則流落古戰場。
關於仙帝的劍珮的秘密只有兩人知曉,一人是他自己,而另一人卻是天魔。沈淮安這幾日接連做夢,夢見的都是前生之事,如今薛薄紅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恍然發現,這個他從未留意過的魔使竟然是那人遺失千年的劍珮所化。
或者說,那個劍珮的珮靈和他們一樣,轉入輪迴之中,隨着他和師父的前世記憶的迴歸而驀然甦醒。
無論輪迴了多少世,薛薄紅始終都珍藏着屬於君上的那一滴鍛造她的時候給予她的心頭血。那是他們之間的聯繫,無關風月,可是任憑光陰輾轉碾壓,也永不斷裂。
這一點,天魔大人也始終羨慕不來。
“我能找到君上。”脣畔揚起一抹微笑,薛薄紅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無論前塵何如,也無論日後怎樣,她終歸是勝了他一局。
沈淮安抿了抿脣,雖然並不樂意承認薛薄紅和他師父之間的聯繫,但是和師父的安慰比起來,他心裡的那些酸楚顯得微不足道。
他緩緩的走下了雲階,站在了薛薄紅面前。
沈淮安一生曾經對着許多人彎腰過。那些人有些是他的師長,有些是他的前輩。他心裡不屑,但是依舊會這樣做。因爲沈淮安知道,師父喜歡得弟子,必然是虔敬恭順,明理豁達的。
而如今,他就在薛薄紅面前一寸一寸的彎下了腰。竟然是……一揖到底。
“拜託了。”沈淮安就這樣在薛薄紅面前低下了頭,言語之中竟然是全都是懇求。
讓張狂一世的天魔大人折節而拜,也許只需要這一瞬。
神佛走入凡塵,也許只需要這一瞬。
告訴世人,沈淮安癡愛莫南柯,可以爲之生爲之死,也只需要這一瞬!
薛薄紅有些吃驚的望着在自己面前拜倒的男子,眼底最終翻滾起了洶涌的波濤。她不由重新打量着沈淮安。
一如前世的張狂自負,一如前世的冷心冷情,也一如前日的執拗。可是真的有一些東西,和在她塵封的記憶之中的天魔大人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