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浩親自扯起令旗,迎風招展,身側的傳令兵立刻吹動號角。宏亮悠遠的號角聲,響徹戰場的每一個角落。已經衝入宋軍大陣的黑甲軍,立刻左右前後分開,原本左中右的隊形,迅速在亂軍中變成‘十’字形,試圖將已經略顯混亂的宋軍扯開成四塊,首尾不得兼顧。
看到戰局已經漸漸落入自己的掌握,完顏宗浩忍不住微微露出笑容,高呼道:“來人,把銀子擡過來!”
成箱子的銀錠子,被光着膀子的士兵擡到前列,重重的將箱子摔在地上,頃刻間粉身碎骨,堆積如土丘的銀錠子在陽光下露着耀眼的光芒。完顏宗浩馬鞭倒指銀錠子,大聲叫道:“宋人大陣已亂,我大金國的勇士要一往無前,搗毀敵陣,活捉魏子興。這些銀子,敢第一批衝上陣的兄弟,自己上來拿去。”
女真人本來就悍勇,聽見主帥要分銀子,頓時一擁而上,轉眼間把那些銀子搶了個精光。完顏宗浩的笑意更盛,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聽見左側軍陣中,一個女真軍官大聲罵了起來:“朝廷搞什麼玩意?咱們在前方拼命,居然拿假銀子來給咱們充軍餉。”
完顏宗浩心知不妙,急忙轉首望去,許多官兵都聽見那個軍官的話,半信半疑的用武器將銀子砸開,沒想到,果然一錠錠都是鐵胎銀。方纔說話的那軍官接着叫道:“這算什麼道理?後方的老爺大人們吃香的喝辣的,咱們在前邊打生打死,還用假銀子來糊弄咱們兄弟。要不是這塊銀子摔開了,老子豈不是爲了幾塊假銀子去拼老命嗎?”
原本整齊的金軍陣容已經騷亂起來,但凡是拿到銀子的士兵毫不猶豫將銀子砸開,看到那黑乎乎的鐵胎心,憤怒的叫罵起來。
完顏宗浩心中驚駭,怎會出現這樣的事?他記得清清楚楚,這批銀子,是出征之前,剛剛從各地收繳上來的稅款。完顏璟親自批給他作爲軍費使用。爲此,當時完顏宗浩還感激涕零。這件事怎麼也不關完顏璟的事兒,但是那些地方官實在是太過分了,居然敢在交給國庫的稅銀裡作假……
他怎會知道,這些銀子,早在很久以前,就是由樊鵬等人帶到金國消費過的。只不過完顏宗浩的運氣太差,剛好碰到了這批銀子而已。雖然驚駭,雖然憤怒,可是完顏宗浩也知道如今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戰士的士氣絕對不能出現動搖。
“我的兒郎,我完顏宗浩用身家性命擔保,但凡是拿到假銀子的兄弟,打完這一仗,只管來找我,我完顏宗浩指天立誓,要是虧待了兄弟們一分一毫,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完顏宗浩的誓言,並沒有起到意料到的效果。大多數人都只相信手中實實在在的錢,什麼戰後再去換錢,要是死了那就什麼都沒了……騷動的軍陣依然沒有安靜下來。這一切,落在完顏宗浩的眼中,顯得是那麼的令人驚惶。
部將湊到完顏宗浩身邊,低聲說道:“將軍,我看,今天還是收兵回營的好。士氣已亂,戰士之心不在戰事上,咱們就算跟宋軍硬拼,也不見得就能穩穩佔了便宜。”
完顏宗浩憤怒的將手中馬鞭丟在地上,仰天長嘆,這是多好的機會啊……魏子興分兵,宋人內訌,這個時候出兵,那絕對是事半功倍。要是失去了今天這個機會,下次天知道宋人還會不會出這麼大的簍子。
可是如果不退軍,就像部將所說的那樣,人心已經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前方黑甲軍已經在宋軍大陣裡衝殺了半天,付出了那麼多傷亡,要是自己再不決定的話,黑甲軍的傷亡只怕更大。折損了完顏璟的心頭肉,卻沒有取得像樣的戰果……這後果簡直是不言而喻。
完顏宗浩憤憤的喝道:“傳我軍令,立刻調黑甲軍回營,親衛前去接應……今天,就到此爲止!”
號角再度吹響,已經衝殺得汗流浹背的黑甲軍,儘管聽見撤退的命令有些不明就裡,但還是堅定的執行了任務,迅速組合在一起,朝着固始縣城的方向衝殺。很快和完顏宗浩的親衛接應在一起,殺回本軍大陣……
完顏宗浩看到黑甲軍歸來,這纔算是放下了心,前陣緩緩讓開,無數弓箭手涌上前去,用箭矢阻擋宋軍的前進,接應着黑甲軍進入中軍。
如今的黑甲軍一個個都血染徵袍,儘管他們已經露出疲態,但是作爲金國最強大的軍隊,這些戰士們還是保持着強大的鬥志,隊形絲毫沒有散亂,繞過完顏宗浩的親軍,準備率先進城去休整。
完顏宗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好在黑甲軍的損失不算很嚴重,對面的宋軍很顯然對這樣強大的騎兵衝鋒沒有太好的辦法。正想得出神,黑甲軍已經從他身側繞過,隊伍的尾部剛好快要走過他身邊。
“將軍小心!”部將一個箭步猛撲過來,將完顏宗浩撲倒在馬下。完顏宗浩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聽見‘噗’的一聲,擡眼望去,部將已經被一支馬刀洞穿了胸腹。那柄馬刀不知道有多大的力量,就算是他身上穿着結實的鎖子甲,依然被一刀破開,鮮血順着傷口流出來……
若是他沒有來得及把完顏宗浩撲到馬下,此時此刻,被人開腸破肚的,便是完顏宗浩了。
四面的親衛已經高聲叫喊起來,十餘名黑甲軍的戰士居然揮舞着狼牙棒衝着完顏宗浩殺來。剛剛擲出馬刀的那個黑甲軍,索性一把摘掉了腦袋上的偷窺,露出帶着九個香疤的光溜溜腦袋,怒喝道:“完顏宗浩,小衲今天來取你性命!”
陡然遇襲,而且還是在自己的中軍,這不僅僅是滑稽,簡直有些恐怖。就算是他訓練有素的親衛也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能下意識的集結在完顏宗浩身前,用血肉之軀抵抗那些策馬衝來的黑甲軍。
爲首一人,狼牙棒在他手中就像一根木棒,勢不可擋的揮舞着,接二連三不知道砸碎了多少腦袋,金兵頓時大亂,前方的黑甲發現後方出現變故,想要調頭接戰,卻被亂哄哄的親衛們擋在外邊。
黑甲軍都是全身黑甲,已經混亂了起來,天知道哪些黑甲軍是宋人混過來的奸細?親衛們不敢冒險,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拖着摔傷了腿的完顏宗浩拼命往後跑,而更多的人不斷舉起武器想要攔住那一隊黑甲。
攔!但是攔不住!完顏宗浩看着眼前讓他驚心動魄的廝殺,那十幾名黑甲彷彿不要命似的,舞動狼牙棒只管照着人砸,身上幾乎不設防,馬刀劈在身上,破不開他們堅固的鎧甲,弓箭射在他們身上便是軟綿綿的滑落在地上。這是第一次,完顏宗浩居然有些怨恨黑甲軍的盔甲太過於堅固了。
衝在最前的黑甲軍,距離完顏宗浩不過二三十步而已,短短距離,無數親衛擋在中間,他策動戰馬,玩命的朝陣中擠去,身邊兩名黑甲左右護持,將刺向他的兵刃一一砸開,小小的騎兵三角陣雖然有些緩慢,卻始終是在不斷的朝完顏宗浩靠攏過去。
數萬大軍在此時此刻顯得那麼無用,只有中軍這一小片地方,數百名親衛混亂的抵抗着十餘名黑甲的進攻,而外圍的黑甲軍幾乎被完顏宗浩的部隊監視起來。沒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宋人混進來,也沒有人敢冒險先對黑甲軍動手。
完顏宗浩拼命朝後退去,好不容易將自己和那些黑甲的距離又重新拉開了一些。衝在最前的那個黑甲軍,提起狼牙棒,居然縱身跳在了馬背上,許多金兵覺得機不可失,紛紛彎弓搭箭,準備瞄準他。
那個頭頂香疤的黑甲,策馬擠到他的身邊,伸手抓住那名黑甲的腰帶,百多斤重的漢子,被他一把舉起,彷彿毫不吃力。而接着更讓女真士卒目瞪口呆的是,那個黑甲,居然把他手中的人,當做標槍一樣朝完顏宗浩丟了過去。
二三十步的距離看似不遠,但要把一個結實的男人丟出這麼遠的距離,得是何等力道才能做到?沒有二十年勤練不輟的苦功,怎麼可能在如今的困局中發揮神效?
縱身飛起的男子就像在天空翱翔的大鳥,身體舒展,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十餘隻長矛朝着他的身體刺來,卻被他用狼牙棒一圈,盡皆擋開。他凌空翻了個跟頭,穩穩落在地上,隨即狼牙棒連揮,將拽着完顏宗浩的兩名衛兵輕描淡寫的敲死,伸手將完顏宗浩拉入懷中,高高舉起狼牙棒,對準了他的頭頂!
女真官兵立刻停止動作,驚慌失措的看着這難以置信的一幕,十餘人假扮黑甲,居然在大軍之中活捉了對方主帥?
“抓住我沒有用,殺了我,還有副帥,殺了副帥還有偏將!大金國的軍隊是不會因爲我一個人而停止戰鬥的!”完顏宗浩怒吼道:“快殺我!”
“想得美,小爺辛辛苦苦抓到你,送去臨安可是大功一件,你就省省吧。”抓住他的男子嘿嘿一笑:“我琢磨着,就憑這份功勞,大宋也該出一位二十出頭的正二品了吧?”
“你是……”完顏宗浩拼命扭過頭去想要看看對手的臉。
“你家韓風小爺!”那男子一本正經的說道:“讓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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