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予哥哥,你怎麼淋成這樣?”
周曉夢從侍女端着的托盤上拿起一條寬大的乾毛巾,神色焦急地就要爲蘇予擦拭發上的雨水。
跟在蘇予身後的洛總管見周曉夢竟在蘇予房中,有些意外。蘇予少爺今天不知爲什麼從小門回來,身上淋了雨,他接到下屬報告的時候嚇了一跳,趕忙要去小門迎接,而他那時正陪着不請自來的周曉夢在客廳說話,只好突兀地告辭。周曉夢見他神色匆匆要抽身,問他怎麼了,洛總管不敢隱瞞這位蘇家一直以來的貴賓、未來極可能成爲蘇家的少夫人也就是他的主人的周小姐,於是如實告知。周曉夢聽說也要隨他同去,他勸她外面雨大還是不要出門,在客廳等一等少爺就好,周曉夢想了想也就同意。但他沒想到,周曉夢直接等到蘇予房間裡來了。
洛總管到小門迎進蘇予的時候,蘇予特地叮囑他不要聲張。洛總管在蘇家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早已混成人精,他可不會天真地以爲少爺說不要聲張是對他們這些侍者。蘇衡這幾天不在家,周小姐又是臨時來訪,能讓少爺上心囑咐不要聲張的對象,也就是抒瀾小姐了。
所以當他見到等在蘇予房間的是周曉夢而不是方抒瀾,心中在意外的同時也暗自鬆了一口氣。周小姐小時候是和少爺一塊兒長大的,有她照顧少爺,也好。
蘇予本能地一側身子,避開周曉夢這親暱的舉動,猶豫了一瞬,拿過她手中的毛巾隨意地擦了擦頭髮,淡淡地問:“你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
洛總管見蘇予對周曉夢在他房間似乎有些慍色,又見蘇予有意無意地瞥了自己一眼,頓時心裡打起鼓來,難道自己揣摩錯了?
蘇予這一細微的避嫌舉動讓周曉夢感到尷尬和懊惱,但她面上沒有絲毫異樣,語氣天真地說:“我來蘇家看你,你不歡迎嗎?”
“我有些累,你先自己玩。”蘇予頓了一頓,像是想到什麼,對她補充道,“要是碰到抒瀾,別跟她說我淋雨了。”說完進更衣室換了睡衣,徑自睡下了。
周曉夢心中又氣又惱,方抒瀾,又是方抒瀾!同樣是妹妹,蘇予時時刻刻記着的卻不是自己,當真是一句‘親疏有別’嗎?
但她壓下了心中的妒火,走到蘇予牀邊,輕聲關懷:“蘇予哥哥,你頭髮還沒幹呢,我來幫你擦乾好不好?”
然而蘇予已經沉沉睡去,沒有迴應。周曉夢見蘇予頰邊現出一抹不自然的淡紅,心中一驚,伸出冰涼的小手試了試他額上的溫度,感覺好熱。
周曉夢扭頭對洛總管蹙眉道:“好像發燒了。”
洛總管聽聞此聲,額上沁出一絲冷汗,趕忙叫來一干侍者,請來私人醫生。一時間,蘇予房間裡竟有些擁擠,但好在有條不紊,並沒有忙中生亂。
周曉夢見蘇予有衆人陪護,心中雖有些不放心,但知道自己擠在那裡也只能幹看着,倒不如讓他們先忙,待會兒自己再去陪着他,這樣蘇予哥哥醒來第一眼就會看到自己。
這個機會,她可不能讓給方抒瀾。
剛好現在方抒瀾還沒回來,衆人又圍着蘇予,那就只有她來招待方抒瀾了。
周曉夢下樓等了一會兒,抒瀾拿着一把滴水的藍色雨傘進來。周曉夢見雨傘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感覺整塊光滑潔淨的地面都被方抒瀾給弄髒了。她拉起抒瀾溼漉漉的手,感覺一陣噁心,面上卻是親切地喚道:“姐姐。”
抒瀾不露聲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朝樓上望了望,問周曉夢:“你來了多久了,看到蘇予了嗎?”
周曉夢笑答:“蘇予哥哥沒空,叫我招待你呢。”
招待?誰招待誰?抒瀾聽到這個詞感到有些好笑,這是什麼意思,周曉夢什麼時候成了蘇家的主人了?
抒瀾沒去計較,就要往樓上走去。周曉夢移步擋住抒瀾,笑道:“姐姐難道不信我嗎?”
抒瀾晃了晃手中的雨傘,水珠不經意間濺到周曉夢昂貴的裙襬上。抒瀾沒注意周曉夢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鄙夷和厭惡,幽幽道:“我只是想把傘還給他。”
還傘?周曉夢不可置信。蘇予有傘居然給了方抒瀾自己淋雨回來,都發了燒還念念不忘着不要聲張別讓方抒瀾知道!
周曉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嫉恨方抒瀾。以前她可以安慰自己蘇予只是被這妖女一時鬼迷心竅,有朝一日他會看見自己的優秀;她可以安慰自己方抒瀾只是走了狗屎運才進入蘇家,但遲早會讓蘇予意識到方抒瀾配不上他。可是現在,她拿什麼來麻痹自己?她簡直要抓狂!
周曉夢熱情地挽住抒瀾的手臂,引着她往另一個方向走,笑得天真無邪:“原來是還傘呀,想來不會耽誤時間。蘇予哥哥在大書房忙着呢,我帶你去。”
陰暗的角落裡,周曉夢像是閒庭信步般錯開一步距離,落在抒瀾身後,猝不及防地一掌斜劈而下,用力砍在抒瀾的後頸上。
當抒瀾醒來,發現周圍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光亮;全然死寂,沒有一絲聲響。她一瞬間手腳冰涼,恐懼得心臟狂跳不止,癱軟在地。
可怕的寂靜中,她忽然聽見一聲冷笑,感覺自己頭皮如電擊般一炸,體內血液瞬間凝滯乾涸。
“醒了?”
有人的聲音,似乎是在問她。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狂喜地想要應聲,卻發現自己的嘴巴不知何時已被牢牢封堵,四肢緊緊受縛,雙手反綁在後。她“唔唔”哼着悶聲,扭動身子,感到自己正躺在冰涼潮溼的地上,地上冰涼的液體溼溼地黏在她衣服上,讓她腦中尖叫成一片空白。
恍惚中,她似乎聽見有一個女聲對自己說:
“幽閉恐懼症麼,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裝……”
“本指望白茉莉能跟你鬧久一點,沒想到這麼不帶勁,那就我來吧……”
“竟然喜歡自己的親哥哥,不覺得你很齷齪很下賤麼……”
“蘇伯父正籌劃着拿你跟王家聯姻呢,便宜你了……而我會跟蘇予訂婚,對了,你將來還要叫我一聲嫂嫂的……”
“你以爲蘇予喜歡你麼,呵呵,小時候蘇予和我就是青梅竹馬,你不知道,他對我可溫柔體貼了……”
“我好喜歡他身上的茶香,好喜歡他離我那麼近……”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一聲重重的關門聲,鎖上了。
封鎖的空間。
無底的黑暗。
荒涼的死寂。
還有,黏黏液體的觸感。
方抒瀾一夜未歸,被侍奉洗漱的侍女發現。當這一消息上報給洛總管時,洛總管有些慌了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蘇家的兩位小主子接連出了岔子,他哪能不緊張。他想試着喚醒蘇予將消息告訴他,但守在蘇予身旁的周曉夢說蘇予燒熱未退,不應該再操心這些事,否則病更嚴重了誰擔得起。
洛總管畢竟也是經手過大小事情的人,他已經迅速安排人手四處搜尋抒瀾,見周曉夢說的有理,也不打擾病中的蘇予,行使起總管的職責,治病、尋人兩方面加緊部署,忙得抽不開身。
凌晨,蘇予的燒退了,只是不見醒,陷入沉睡。一個多嘴的侍女說,少爺似乎很久都沒有睡好了,難得像今天這樣睡得這麼沉。周曉夢頂着黑眼圈,望着蘇予沉睡中依然微蹙的眉,有些心疼。
蘇予的燒是退了,方抒瀾卻還沒有找到。洛總管將兩件事報給出差的蘇衡,蘇衡聽聞立即動身,連夜往回趕。
清晨,蘇予幽幽醒轉,發現周曉夢坐在一把小凳上趴在他的牀邊,似乎守了一夜。他環顧四周,沒有發現抒瀾的身影,心裡有些空空的,但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自己昨夜應該是發燒了,她不知道,就不用白白替他擔心一場。
周曉夢感覺到動靜,擡起頭,見蘇予醒來,臉上滿是興奮雀躍,嬌聲說:“蘇予哥哥你終於醒了!餓了麼,曉夢替你打飯好不好?”
“不用,我下樓吃就行。”蘇予起身,頭仍有些昏沉,他深吸幾口氣,活動活動舒展筋骨,這才披衣下樓。
周曉夢見蘇予今天對自己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意,心裡喜滋滋的,簡直樂開了花。她像一隻快樂起舞的小鳥,輕輕踢踏着腳步,跟着蘇予下樓到了餐廳。
蘇予落座,看了看掛鐘上的時間。侍女呈上早餐,擺好餐具,蘇予隨意一問:“抒瀾吃過了嗎?”
正要退下的侍女站住了身子,尷尬道:“少爺,小姐她……”
“吃過了!”周曉夢趕忙接過話,這纔想起方抒瀾還被她關在一間地下室呢。蘇家的地形她很清楚,小時候經常隨父母來蘇家,蘇家簡直就是她的第二個家。蘇伯父隨便她逛,她就和小朋友們無法無天地到處亂跑,蘇家除了機要的密室恐怕就沒有她不知道的地方,那間地下室是她所知道的最隱秘之處,在一個小角落裡,又黑又暗、又潮又溼,平時那一塊區域根本就沒人去,現在看來還沒被發現,還好。她得趕緊把方抒瀾放出來,警告威脅她幾句,好讓她守口如瓶。罵也罵過了、關也關過了,終究不能把她這個蘇家義女怎麼樣。
“我和抒瀾姐姐一起吃的。”周曉夢慌忙補充道,“我吃得有些多,肚子都脹了,就不陪你吃了。蘇予哥哥,你病了一場可得好好補充營養,我先去外面散散步消消食。”
說着周曉夢背對蘇予,向侍女使了個“不許說”的眼色,匆匆離開。
蘇予看着面前長桌上侍女剛剛爲他和周曉夢分別擺好的兩副餐具。曉夢既然用過早餐了,侍女怎麼會不加詢問就爲她第二次擺上餐具?
“怎麼回事?”蘇予看向站在原地進退兩難不知所措的侍女,語氣平靜如水,卻有些冰涼。
侍女躊躇,不知答還是不答。蘇予感覺事有蹊蹺,冷聲命令道:“說!”
“是,少爺……”侍女當即回答,“小姐昨晚回來就失蹤了,已經找了一夜,到現在還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