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顧心誠做的那件事爆出來,蘇青照就有些惴惴不安,這種惴惴不安從顧心鉞回到顧家,掌握顧家大權,把她這個當家主母趕到院子裡每天賞花賞月時就開始,但等了幾天,也不見顧心鉞有什麼特殊反應。
難道誠兒說中了,顧心鉞真的有那什子寶藏。蘇青照又妒又恨,老爺子太偏心了,都是親孫子怎麼就這麼厚此薄彼。
“太太,大舅老爺來了。”一個丫頭進來稟告。
“大哥,他怎麼會來?莫不是又找我來化緣來了。”蘇青照不屑的說,但也準備叫人把人領進來。
“不是那個舅老爺,是先太太的大哥,早莊王家的大舅老爺來了,現在正和老爺在前廳喝茶敘舊呢。二老爺是堂老爺們都在。”丫頭說。
“十幾年沒來往的人上門來幹什麼?”蘇青照臉色變了,咬了會牙後,“去,把我新作的那身大紅的裙子拿出來,我出去會會貴客。”
王見權的到來,顧家上下都大感意外,但也都非常給面子的齊聚一堂來作陪。婚姻本是結兩家之好,可惜顧心鉞的娘被氣的早死,王家一氣之下就和顧家不相往來,只私底下對顧心鉞有些關注。
顧興邦長的也是一表人才,只是長期的酒色生活讓他氣質全無,多有奢靡頹唐之色。顧心鉞回來後,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沒有影響,反而零花錢還多了些,對蘇青照和顧心鉞的交鋒他也就當看不見,在他自己的院子裡醉生夢死。
尋常顧家待客到級別的他纔會出來待客,那也是露個面就走,只是這大舅子過來,顧興邦就沒得躲,老老實實坐在那和王見權寒暄。王見權比他大了十幾歲,從前經常被他抓住長篇教訓。這次顧興邦做了挨說的準備,王見權卻只和他話家常,讓他有種竟然逃過一劫的慶幸感。
蘇青照領着人款款走進來,“今早上我聽到窗戶外面鳥嘰嘰喳喳叫,我當是有什麼事,原來是貴客臨門。”蘇青照笑着給顧興邦見禮,給顧家其餘老爺都頷首示意後才直直看着王見權。
王見權面有不虞,“這麼現在就這麼沒規矩,內宅的婦人也能出來見外客?”
顧興邦還沒來得及說話,蘇青照淺笑道,“舅老爺說笑了,旁的內宅婦人自然不能,這當家太太出來見客,也是對客人的一種尊重。”
王見權問顧興邦,“莫非這女人竟是你的當家太太不成?區區一個妾侍,如何能當起起當家太太的名頭,這不是貽笑大方。”
王見權的話極不給面子,蘇青照臉色青白交織,顧興邦訕訕的說,“當初霜妹去世後,我便提了她做繼室,喚做太太,我以爲大兄早已知曉。”
“我是早知道,但我一直以爲只是別有用心人的胡亂亂傳的。”王見權對顧興邦說,“妾不能扶正,這是人之共識,我想興邦也不會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辱沒庭風。”
顧興邦臉色也變得青白起來,大廳一片沉默,顧心鉞悠悠的開口,“算了,舅舅,爹喜歡就好。”
“這是能他喜歡就能成的事嗎?”王見權改對顧心鉞說,很生氣的模樣,“但凡你寫信給我說一身,這賤婢成了顧家的當家太太,還以此名頭在外行走,哪怕戰火紛飛,我也要趕過來的。”
王見權對其餘在座的顧老爺說,“你們也不說勸着點,你這藤妾扶正,大家笑的是整個顧家。”
“大哥喜歡,我們也沒辦法。”顧二涼涼的說,“好在王朝已經沒了,咱們不用擔心因爲妾侍扶正的問題吃上官司。”
“那顧家的血脈正統呢?”王見權問。“好好,這是你們顧家的私事,我不多說。顧興邦,我只問你一句,你還把我當你的大舅子看嗎?”
“當然。”顧興邦說、
“那你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王見權說,“旁的世家聯姻,若是要續娶,那得原配的孃家點頭才能成的事,你竟然連通知我一句都沒做到,你把王家,把霜兒,把我放在何地。至於帶新婦去我家磕頭,這個我不稀罕,一個侍婢,我還怕髒了我的地。”
“王老爺好大的口氣。”蘇青照被王見權一口一個賤婢,妾侍,藤妾給氣的頭疼,這麼多年了,敢在她面前說這些字眼的都被她收拾了,如今卻被當衆這麼叫着,讓她猶如被扒光一樣憤慨。渾身顫抖的朝着王見權吼道,“王爲霜死了那麼多年,王家就那麼多年沒和顧家來往過,如今倒上門充上大爺了,你早幹嘛去了?”
王見權怒極反笑,對這顧興邦說,“你這妾侍膽敢如此無禮,我便叫你打死她又何妨。”
顧興邦看一眼蘇青照,雖然近年來他們不如從前親密,但是實實在在是他曾經心尖上的人,顧興邦有些猶豫,“大兄,這女人雖無禮,但這些年爲我誕下三子兩女,操持家務。”
“時代變了,我的脾氣也變了。要還如從前一樣暴戾,也是麻煩事。這家不是有一個警-察局長,到時候把我抓起來就不美了。”王見權對坐在下手的顧心慨笑道。
“舅舅說笑了。”顧心慨說。他和顧心鉞都是按照對方的叫法叫。
“她對我無禮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是太太這事,咱們得好好說道說道。”王見權對顧興邦說,“你我都是世家,自然是要按照世家的規矩來辦。你當初扶正沒有知會我,沒有帶新婦上我家來磕頭,這事我就完全可以不承認。但是這也就算了,畢竟當時我們之間是有些誤會。”
“現在我說的兩條,只要她哪一條做到了,我還是承認她的太太地位。”王見權說,“興邦,興朝,你們別怪我得理不饒人。這嫡庶有別,嫡庶上出了亂子,家族是要出大禍的。”
“我是正房太太,我的兒子也是嫡子,雖比不上原配嫡子尊貴,但是他們也是嫡子。可以分顧家一半家產。”說道嫡子蘇青照高聲尖叫起來。她可以不是太太,但是她的兒子必須是嫡子。時下世俗是,只有嫡子能得大部分家產,若多是嫡子,則嫡長子佔大頭,其餘嫡子平分。顧心鉞是原配嫡子,可以佔一半,她的兒子是繼室嫡子可以平分餘下一半。若嫡子和庶子,則嫡子可佔七成家產,庶子只佔三成。
何況顧家的家訓從來都是,庶子成親後拿錢離開顧家,之後家產這麼分都和他無干系。這讓蘇青照怎麼能忍。
王見權掃了她一眼,身後的僕婦一抖,上前捂住蘇青照的嘴,拖她到靠門邊的椅子上坐好,小聲對蘇青照耳邊說,“先小聲點太太,舅老爺說打死你他真的可以打死你的。”
“大兄說的是哪兩條。”顧興邦臉色也有些不好看起來,畢竟是在他家,他的女人,被外人逼迫至此,就算沒脾氣的人也不禁上火起來。
“咱們都是大老爺們,就這麼處置了一個女人也不合適。”王見權喝了口茶,不急了。“敏行,去把你二嬸,三姑母叫過來。既做個見證,也證明一下不是我藉機徇私。”
前頭顧家分族,顧心鉞這邊就是顧承肇兩兄弟兩房。小爺爺沒有嫡子,所以在外孫裡選了一個進顧家承顧姓,這外孫的母親就是小女兒,顧心鉞的三姑母,在小爺爺的府宅邊買了個小院子住着,方便照顧兒子。
顧心守如今也坐在堂上,小爺爺已經去世了,他作爲那支頂門戶的男丁,即使只有十歲,需要他的場合他也必須在。雖然他並不明白,現在唱的是哪齣戲。
顧心鉞招人來耳語幾句,那人便出去叫人去了。堂上一片寂靜,訓練有素的婢女上前給所有人換了茶水。
一炷香後,二嬸和三姑母就來了,裹着香風進來的,也緩解了一下堂內的氣憤,顧心慨起身往下坐一個座位,讓他娘坐到他爹身旁。顧心守卻不用動,三姑母坐到他下首位就可以。
“舅太太不怎麼來,是否還擔心要送我一個女兒,不敢來了。”二嬸笑吟吟的開口。她和王見權的夫人曾經說的玩笑話,說要送她一個女兒。
“她身體可沒有二太太這麼好,雖然想跟我一起來,但是兒子媳婦都不願意,不想她出遠門。”王見權微笑着說,“先請入坐吧,敘舊的話且等會,此次叫二位來,是有事相求。”
“舅老爺這話說的生分,咱們兩家那是真正的通家之好,有用得着的地方儘管開口。”二嬸入座後說。她沒看見蘇青照嗎?她看見了,但是她和三姑母都是把她似若空氣,等需要看見她的時候再看見。
“我許久沒來,今天才知道,當初那卑妾竟然成了顧家的當家太太,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的妹妹,顧家大老爺的原配發妻,在她逝去後,顧家的大老爺要續娶於情於禮是不是要和我說一聲。”
“這消沒聲息就瞞着原配孃家把續娶事定了。這不是通家之好,是要結仇啊。”王見權說。
“當然現在事情都過去了十幾年,再來追究當初爲什麼不顧原配臉面,沒必要了。”王見權說。“我現在說兩件事,只要這女人做到了,她顧家太太的身份我認,如果沒有做到,她的身份我就不認,顧家也必須給王家一個交代。只要世家還在一天,世家的規矩和風骨就不能變。”
“當初沒有告知王家,確實是我們失禮。”二嬸見爺們都不開口,只能開口說,“舅老爺直說是哪兩件吧?”
“第一。”王見權等着顧興邦說,“你續娶的禮堂上,她有沒有給霜兒的靈牌磕頭斟茶?”
顧興邦神色迷茫陷入回憶,蘇青照身子一抖,二嬸和二叔交換一個眼神,蘇青照當初別說給靈牌磕頭斟茶了,就是連靈牌都沒請出來過。當初有人提醒過,蘇青照把那人關到柴房關了三天,其餘人就再沒不說了。
王見權見蘇青照的反應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二太太,這太太不接侍妾的敬茶,這侍妾的身份就不被承認,是不是有這個規矩。”
“這個是有。”二嬸說。
“那扶正的太太不給先太太的靈牌磕頭斟茶,她又該不該被承認?”王見權問。
二嬸看一眼顧興邦,見他顯然也想起當初沒有請靈牌的事,面有不虞的瞪一眼蘇青照,難怪都傳他是薄倖郎,原來源頭出在這。這世家子氣死原配絕不是一件兩件,但私底下再怎麼齷齪,明面上都得裝好樣子,必須尊重原配的孃家,續娶也絕對要在原配的靈牌下進行,表示不忘舊人。
他心大,扶正的儀式也搞的不大,他也知道醜呢,一開始就和人喝酒去了,怎麼記着還要把原配的靈牌請出來。
“大多是不認的。”二嬸回答道。
“第二個。”王見權說,“自扶正後,每年霜兒生辰,年節,這位太太可有過給我那可憐的妹妹祭祀上香。”
蘇青照仇恨的眼睛瞪着王見權,“憑什麼我要給那個女人上香,她活着壓我一頭,死了還要壓我一頭不成。”
此言一出,其餘人都不說話了,面面相覷,見過不怕死的,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王見權問顧興邦,“你就說怎麼處置吧?”
顧興邦臉色灰敗,“大兄說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這事他本就不佔理,現在還無情到這份上。顧興邦並非什麼都不懂,王家和蘇青照,顯而易見的選擇。況且王見權今天來這麼一出,讓他久違的想起那個女人,他的原配,新婚之夜盈盈的眼波。當初,他也是極喜歡她的,要不然也不會在顧心鉞出生的時候那麼高興。
想到她死後竟然沒有享受到祭祀和香火,他難得心疼起來,對蘇青照也有些怨憤。(他想多了,別人不祭祀,顧心鉞逢生辰年紀也是必祭祀的。)
“廢棄她的繼室身份,她的子女在族譜上也要降爲庶子女。念在她爲了你生兒育女的份上,就讓她留在顧家養老。”王見權說,“已經成婚的兒子必須搬出顧家。”
蘇青照激動的就要大喊,幸好這次僕婦及時,捂住她的嘴,按住她的手腳,不讓她多說一句。大勢已經去了,太太,不,蘇姨娘已經迴天乏力了。
顧興邦答應的乾脆,王見權也不知道怎麼說了。良久後長長的嘆息一聲,起身走了,顧心鉞送他出去。
顧興邦對弟弟說,“這事就叫給你了。“說罷就匆匆出去了。僕婦不放手,蘇青照在她手上狠咬一口,淬毒的眼光瞪一眼留在堂上的人,匆匆跟出去找顧興邦去了。
顧心守疑惑的看着他娘,“大伯母怎麼了?爲什麼用那麼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沒事了,跟二伯二伯母,心慨哥哥告別我們就回去吧。”三姑母說。
不一會堂上就只留顧二一家,顧心慨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爹,“大哥不是說族譜上不能輕易改動嗎?蘇青照那女人生了一窩子,全改了也是大手筆。”
“改什麼?”顧二吊兒郎當的說,他不在乎這不是在自家的堂上,或者說他就是故意說給蘇青照聽的,“當初你大伯非要扶正蘇青照,你小爺爺雖然同意了,但是族譜上面只肯寫妾侍蘇氏生子某某,生女某某。壓根族譜就沒承認她的顧家太太身份,至於顧心誠他們的嫡子嫡女身份,自然也是假的咯。”
“這樣也行?”顧心慨喃喃道,那個曾經在顧家耀武揚威的女人,竟然從頭到尾都沒贏過,話說她也是精明的女人,竟然從來沒有想過要看一下族譜嗎?(這個時代,女人哪有看族譜的權利。)
顧心鉞送王見權直到車上,王見權對他欣慰的笑笑,“舅舅今天的表現好吧?”
“舅舅的表現太好了,幫了我很大的忙。”顧心鉞說。
“傻孩子,爲什麼當初不來找舅舅說這個事呢,這個事怎麼論都是他們理虧,佔不到便宜。”王見權說。
“當初。”顧心鉞停頓一下,“我爹對蘇青照正是情濃,舅舅來說這個事,他可以道歉,但其餘的也就別想了。舅舅逼的急了,也許我爹能直接讓你把我帶回王家去。而且那時我年幼力薄,對上蘇青照並無十全把握。”
“可是你受了多少苦。”王見權感慨道,“舅舅對不起你。”
“舅舅待我極好了。”顧心鉞說,“我爹對我都沒有愧疚之心,舅舅又何必自責。”
王見權搖搖頭。“好在你現在都撐過來了,也過的很好。舅舅會在京都等你小表哥從歐羅巴回來再一起回去,你忙碌時就不用惦記我。”
“是。”顧心鉞說,“舅舅記得回去讓人發消息。”蘇青照不是顧府太太,顧心誠也不是顧府嫡子,世家嫡庶分明,顧心誠又怎麼會有機會去偷聽顧心鉞和顧承肇的對話,這一切都是謊言,是顧心誠想害嫡子的罪證。
但這話從顧家流傳出不成,得十幾年沒上京的原配孃家來人才能流出這樣的消息。
“我知道。”王見權笑着點頭,車子慢慢駛出。顧心鉞站在原地目送車子遠走,回首望一下顧家的牌匾。
他少年時最大的陰霾,到此刻總算要消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