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戰兵?那如果剛纔戰艦朝着岸上狂轟濫炸時,對方派一支船隊從運河上殺過來,大夥豈不被逮了個正着?要知道,運河可不是什麼大江,水面再闊也有限,如果蒙元的水師駕着小船衝上來進行接舷戰,光有炮手和槳手的戰艦,根本擋不住對方一輪猛攻。
“貼到岸上去,貼到岸上,背靠着第一軍,以防萬一!”到了這時候,逯魯曾終於明白戰船上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了。推搡着朱強,勒令對方把艦隊駛向岸邊。
朱強知道老夫子膽兒小,見岸上大局已定,便將旗艦靠到了指揮台附近,搭起踏板,送老夫子登岸。雙腳剛剛一着地,逯魯曾就抓過一名親兵,怒氣衝衝地問道:“都督呢,你們家都督怎麼不在指揮台上了?他去了哪,快帶我過去找他?”
“我們家都督?”親兵愣了愣,笑着攙扶起老夫子的胳膊,“都督去東北邊了,毛總管那邊找他有事情。您老小心腳下,地面兒滑!”
“胡鬧,一軍主帥,不坐鎮中軍,到處瞎跑什麼?”祿老夫子看什麼都不對勁兒,翹着鬍子抱怨。“毛貴找他什麼事情?你們都督呢,帶了多少親兵過去的?”
“就帶了一個夥的親兵!其他都派出去追擊鎮南王了!”親兵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迴應。“怎麼,您老覺得會有事情麼?”
“胡鬧,胡鬧!”逯魯曾氣得繼續用力跺腳。蒙城大總管毛貴無疑是個忠厚人,但大戰剛剛結束,朱八十一就只帶着十名親兵去他的軍中,卻不是個理智做法。萬一毛貴麾下有人忽然起了什麼壞心思,暴起發難,然後再把罪責往殘敵身上一安,朱八十一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毛貴說,是黃軍萬戶王宣想跟咱們都督陣前一唔!他那邊把黃軍的退路給堵住了,王宣可能要投降,要跟咱們朱都督當面談談條件!”親兵也被逯魯曾弄得緊張了起來,皺着眉頭,快速回應。
“那他也不能只帶十個人!”逯魯曾越聽越着急,推了一把親兵,大聲命令,“趕緊去,把附近你能看到的人全給我找過來。老夫帶着他們去接都督。以誠待人,以誠待人也不是自己去找死!”
他身兼第一軍長史和淮東路判官,有不經請示就調動一個營兵馬的權力。那名親兵聽他說得惶急,趕緊小跑着去尋找幫手。不一會兒,便把留守中軍負責保護所有文職幕僚的一個戰兵連帶了過來。後邊還跟着若干通信兵,傳令兵,還有剛剛包紮完傷口的彩號,一個個眼巴巴地看着逯魯曾,滿臉惶急。
逯魯曾到了此刻,心情稍微又冷靜了一些。衝着大夥揮了揮胳膊,大聲道,“親兵連跟我一起去就行了,其他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老夫只是有些急事需要跟都督商量,戰場上又到處都是潰兵,需要帶些人沿途保護而已。趕緊散開,誰都不準瞎想,更不準去嚼舌頭根子!”
這個說法,聽起來倒也合情合理。衆人臉上的神色立刻放鬆了很多,齊齊答了聲是,躬身領命。
逯魯曾深吸一口氣,穩定了一下心思。帶着一個連的親兵趕向戰場東北,隨時準備以老邁之軀,做一次鴻門宴上的樊噲。然而沒等他走到地方,朱八十一已經和毛貴兩人說說笑笑的返了回來,身邊還跟着個又高又胖的大個子,就像一座移動的肉山一般,每走一步踩得地面都搖晃。
“祿夫子欲效老黃忠乎?那您老可是來得稍晚了一些,這邊仗已經打完了!”毛貴原本就是個精明人,一看逯魯曾和他身後的親兵連,就知道對方因何而來,搖搖頭,笑着打趣。
“老夫,老夫乃是一介文官,怎麼敢跟大漢討虜將軍比?”逯魯曾被問得老臉一紅,強笑着迴應,“只是怕戰場上亂兵太多,自己有個閃失,所以才特地喊了一隊親兵隨行。”(注1)
“亂兵?”毛貴看了逯魯曾一眼,繼續冷笑着搖頭,“那您老可是白擔心了?我這邊根本就沒打起來,怎麼可能有什麼亂兵?”
“沒打起來?”逯魯曾微微一愣,這才注意到腳下的地面極其乾淨,連半點兒血跡都沒有。很顯然,先前紅巾軍和蒙元兵馬惡戰的時候,黃軍整體做了壁上觀,跟毛貴所部兵馬根本沒發生什麼實質性的接觸。
正詫異間,那個跟在朱八十一身後胖子上前幾步,衝着他深深施禮,“罪將王宣,見過祿長史。久仰長史大名,今日得見,真乃三生有幸。”
“你是王宣?黃軍萬戶王宣?”雖然事先已經有所預料,逯魯曾還是被嚇了一跳,連忙退開數步,大聲問道。
“正是罪將!”胖子王宣擡起頭,紅着臉迴應,“黃軍萬戶四字,夫子休要再提了。罪將當年無知,總覺得做了蒙元朝廷的官,就能成爲人上人。誰料,這當了萬戶,還是一樣受他們的鳥氣。所以,所以罪將就一直等着機會造他們的反。今天終於等來了朱總管、毛將軍和您老人家!”
不愧是常年爲官的人,幾句話,既說明了自己要不戰而降的原因。又將朱八十一、毛貴和逯魯曾三人都恭維了一番。端的是滴水不漏。
那逯魯曾卻又吃了一驚,瞪圓了一雙昏花的老眼,詫異地追問,“你,你是說要投奔我家都督?”
“正是!”王宣拱了拱手,正色迴應,“罪將有個不爭氣本家兄弟叫王克柔。已經在大總管帳下了。所以,所以末將也就動了心思,想,想跟他一道,依附於大總管翼下。還望祿長史莫笑罪將不自量力!”
說罷,又轉過頭來,衝着毛貴深深施禮,“罪將就這點小心思,還望毛總管成全!”
“什麼成全不成全的,你能棄暗投明,毛某高興得很!”毛貴心裡頭雖然有點兒酸酸的,卻不至於爲此跟朱八十一起什麼爭執。大度擺擺手,笑着迴應。至於跟我還是跟朱總管,還不都是一樣的麼?總之,能站出來一塊跟朝廷對着幹,就是一條好漢子!毛某就交你這個朋友!”
“多謝毛總管擡舉,王某,願意這輩子都與毛總管並肩作戰!”王宣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又做了個揖,感動的說道。
“客氣的話就不用多說 ,今後你我戮力殺賊就是!”毛貴笑着點點頭,大聲迴應。隨即,又搖了搖頭,苦笑着說道:“其實眼下除了朱總管,別人還真未必收得起你。兩萬多弟兄,就算兵器鎧甲都叫你自備,兩萬多張嘴巴的伙食,也不是個小數目。至少,毛某區區一個蒙城,可是養不起這麼多的兵馬。”
“末將,末將手裡,還有,還有一些軍糧。兵器、箭矢和盔甲,也,也還算充裕!”王宣聞聽,趕緊大聲解釋。“不需要總管養,自己,自己回到鄉間,就能籌集起足夠的糧食來!”
“我剛纔是跟你說笑呢!”見此人急得額頭冒汗,毛貴非常不忍心,笑着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大聲安慰,“再說了,你既然投了朱總管,他也不會再准許你去鄉間自籌糧餉。他這個人,會賺錢的很。隨便想個主意出來,就是日進斗金,根本看不上老百姓手裡那仨瓜倆棗!”
“那是,末將,末將早就聽說了,如今淮安城富得遍地能撿金子!”王宣被拍了個踉蹌,咧開嘴巴,訕笑着迴應。
“糧餉的事情,可以直接找祿長史解決。就按剛纔咱們說好了的,在渡江之前,糧餉等同淮安軍標準。在渡江之時,朱某再送你三個月的糧餉。”知道此人心裡還是不踏實,朱八十一迅速接過話頭,笑着重申。
王宣雖然官職僅僅爲萬戶,麾下的士卒連同老弱病殘加在一起,卻足足兩萬掛零。如果一口氣將他們全部納入淮安軍體系,肯定會給原有的六個軍帶來巨大沖擊。而將其去蕪存菁,又會難以讓降將們安心。所以乾脆大方到底,與張士誠、王克柔兩人一樣處理,讓他帶着這支人馬去江南去發展。反正,一口吞下了高郵和揚州之後,淮安軍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將戰果消化乾淨。與其天天防着蒙元朝廷南北夾攻,不如先讓王宣、張士誠、王克柔等人都渡過江去,把江南打得烽煙處處。讓朝廷在南方的軍隊疲於奔命,根本無暇北上來給大夥添亂。
誰料王宣卻不肯配合,想了想,突然停住腳步,向朱八十一肅立拱手,“總管,罪將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總管能夠答應!”
“說罷,只要你說得有道理,沒什麼不能商量的!”朱八十一眉頭微微一跳,笑着點頭。
“末將剛纔仔細想了想,又不想過長江了!”王宣猶豫了一下,繼續大聲說道,“等揚州事了,末將想向總管請一支令箭,帶着麾下弟兄過黃河。江南有張九十四,王克柔,不差末將一個。而河北山東,卻還沒有人豎起義旗。末將願意替總管先行一步,把那邊的膏腴之地先拿下來,免得朝廷繼續在哪裡徵糧招兵!
注1:大漢討虜將軍,是黃忠入蜀之後的官職。逯魯曾在此暗示自己跟黃忠文武有別。順便給自己找臺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