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甫斐這麼說了,納蘭也覺得好,便坐了,聽皇甫斐說這些年他在宮裡的事:“以前那個總是愛在我們面前唸叨的宮女上個月放出宮了,聽說已經許了人家,真是稀奇,她都二十五了,竟還能嫁出去。”
納蘭點頭,望了望自己臥房的方向。
“前些年父王讓我去漠北看望邊城將士,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狼,暗灰色的,兇狠的眼神和銳利的爪子,有人去捉,卻被一口咬斷了脖子。還好本皇子勇敢無畏,換做是你呀,小心嚇得尿褲子。”
納蘭點頭,仍望着自己臥房的方向。
“還有……”皇甫斐說到一半,看着納蘭聽得漫不經心,如此不給面子,着實有些生氣,他伸手捏住納蘭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問:“納蘭,你在看什麼?有什麼會比本皇子好看?”
納蘭忙搖搖頭,拍馬屁道:“沒什麼,沒什麼,三殿下天下第一好看,我只是喝得水有些多,想去個茅房。”
皇甫斐瞭然點點頭,納蘭剛擱下被子,一不甚手背碰到茶爐,所幸不是很燙,皇甫斐卻是一把抓住:“怎麼了?手有沒有事。”
納蘭用另外一隻手指了指茶爐:“還好三殿下不喝茶,茶爐只煮了一會兒,不算燙。”說着又在皇甫斐掌心裡動了動手指,示意他放手。
“哦。”皇甫斐輕輕鬆了手,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奇怪:“是去茅房吧?快去快回。”
其實納蘭也不是要去茅房,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有些心不在焉。他想着,也不知道二爺有沒有來尋他;那個唐薰郡主看起來很粘人,二爺走不開也正常……卻還是下意識走到了臥房前,人還未站定就聽到一聲喚:“納蘭。”
天色有些昏暗了,他站在這裡,有些看不清門邊的人,那人卻是一眼認出了他。
“景哥哥。”納蘭快步過去,笑。
皇甫景卻是幽幽地冒出兩個字:“泡茶。”
所以這是被看到了?納蘭也不問他既然找到他了,怎麼不叫他反而回到這裡來等他,只解釋:“也不是泡茶,燒了一壺熱水罷了。再說,來者是客,三皇子殿下來了,我不請他喝一杯熱茶,於情於理,說不過去。”
皇甫景眉毛一挑,湊近問:“那我來了大半月,你可曾爲我泡過茶?”
因爲有人伺候,幹嘛還需要我泡茶?不等納蘭回答,皇甫景又問:“難道是,不把我當客,所以不能受你一杯茶?”
納蘭退後一步,皇甫景再跟進一步。只聽得二爺繼續又問:“那我不是客,與你,又是什麼?”
納蘭答不上來,只指了指天空:“景哥哥,天黑了……”
皇甫景也調戲夠了,笑笑:“那我們走吧。”
“嗯……”走了一會兒,納蘭似乎想起什麼東西沒處理好,頓時想起來還把皇甫斐留在小院裡。
皇甫景拉着他繼續走:“父王已經在找人了,待會兒都會到後院去,你不用擔心。”
而事實上,當下人去小院請皇甫斐的時候,他正將杯子的熱水續上,說什麼也不肯先走。哪怕來人說了是皇上的旨意,他也只是說知道了,一心等着納蘭回來。
直到後院已經開始敲鑼打鼓,下人們終於看不下去,直接道:“剛纔二殿下過來,似乎帶着納蘭公子一起走了。”
皇甫斐聞言,捏着茶壺的手堪堪地停在半空,他乾笑兩下,也不好承認自己在等納蘭,便起身道:“喝了太多水,我也去方便一下吧。”
這邊皇甫景悄悄抱着納蘭躍上涼亭頂的時候,正好炸響了第一朵煙火,納蘭擡頭去看,皇甫景雙手捂住納蘭的耳朵。
他低頭,看見納蘭瑩瑩若水的眸子裡閃過絢爛的色彩。
煙火是澤州城有名的煙火鋪做的,與普通百姓家的自然不同些,顏色絢爛,樣式繁多,看的人眼花繚亂。
各色煙火在夜空中濺起五彩的大雨,在一剎那間,天空亮如白晝,下一瞬又歸於黑暗,隨之很快明暗交替,雲端的火焰和星海相互照亮。
納蘭說:“很漂亮。”
皇甫景認真地看了看納蘭,然後也去看天空,隨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第一批煙火結束,遠遠地聽見賓客在皇上說了什麼之後,都發出或真或假的笑聲,納蘭側眼悄悄去看皇甫景,夜風忽過,黑雲吐出皎潔的月亮,皇甫景周身頓時多了一層涼涼的淡金色,淺藍色的長衫翻飛,如同仙人。
納蘭暗暗笑笑,他的景哥哥真好看。
偏偏這個時候有人在下面喊:“阿景,薰兒找你找了許久了!”
納蘭探頭去看,是唐域。
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唐薰是皇后頂頂疼愛的侄女,其中利害納蘭是懂的,又看了看一臉愧色的皇甫景,納蘭十分大度地笑了笑:“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過來接我。”
“等我。”皇甫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跟着唐域離開。
納蘭從懷裡摸出一包糖蓮子,笑了笑:“這下就我一個人吃好了。”可是糖蓮子入口,卻沒有想象中美味,納蘭嘆了口氣,將糖蓮子一顆一顆扔進水池裡,然後擡頭去看煙火,一朵又一朵,也變得單調無聊起來。
後半夜天氣轉涼,納蘭抱着肩膀坐在亭頂上,突然有些後悔方纔幹嘛不跟着下去?他跺了跺腳,想着皇甫景說過要他等,自己便又規矩地坐好,伸長了脖子往那邊望。
夜深了,已經有人開始陸續離府。煙火也已經放完,涼亭這邊頓時黑壓壓一片,納蘭是不怕黑的,只是他聽見那邊傳來的聲樂聲,突然就委屈起來,他的景哥哥莫不是把他給忘了吧?
然後又想到被他留在小院的皇甫斐,原來被人遺忘是很委屈的,他一邊愧疚一邊生氣,暗暗說着再也不相信皇甫景的話,卻又打起精神看那邊的動靜。
“納蘭,你在上面嗎?”
來人卻是皇甫斐。
總算有人記得他的,納蘭一時間既高興又羞愧。
“三皇子殿下,”隱隱約約只看見皇甫斐一人的身影,納蘭不免有些失望,只說:“好巧啊。”
皇甫斐也不計較,只笑笑,指着一邊回返的人羣:“快下來吧,都散了。”
納蘭想着或許皇甫景也快了,便說自己一會兒就走,請三皇子先行一步。
聽此,皇甫斐心裡開始有些添堵,不久前將自己留在小院,哪怕是有人來稟告說納蘭已經離開,自己仍在小院等待許久;後來路過後院,卻見亭頂之上的兩個人影,不是納蘭和皇甫景又是誰?不跟自己說句抱歉便罷了,眼下心心念念仍是他皇甫景,納蘭啊納蘭,你真當我是死的嗎?
“別等了。”皇甫斐說得時候,突然帶上了幸災樂禍的意味:“二哥來不了了。”
果然納蘭便問:“景哥哥出什麼事了嗎?”
皇甫斐捏緊了拳頭,面上還是笑:“阿薰郡主和二哥喝酒,喝到後面便沒了節制,一不小心就醉了。你放心,已經有下人擡着回去了,所以,你還是快些下來吧。”
納蘭眨眨眼,也看不出他的情緒,只說了好。
皇甫斐沒有皇甫景那樣好的輕功,他看着納蘭攀着石柱小心往下滑的時候,嚇了一跳,讓納蘭小心,先別動,他去找人來。
納蘭忙叫他停下:“我爹不讓我一個人來這邊的,若是被他知道了,我肯定沒好果子吃。三皇子殿下幫我看一下腳下,我就快下來了。”
夜深哪裡看得清楚,皇甫斐便站定了,衝着納蘭伸開手臂:“那你跳下來,我接着你。”
自然是不肯的,若沒出事便罷了,要是待會兒跳下去出了什麼事,納蘭可不想在自家爹爹的生辰上鬧是非。
納蘭腳剛踏上二層的一塊踏板,身子還沒收回到裡面,藉着月色似乎看見下面桂樹後邊站着皇甫景,他眯着眼想細看,卻是一不小心就踩滑了,狠狠地摔到了亭邊的池子裡。
初秋的水不算太涼,但被狠狠嗆幾口水,也是咳得難受。
皇甫斐立刻跳下去把納蘭抱起來,見納蘭渾身溼透,也不管其他,忙叫來幾個下人,送兩人回前院。
丞相大人見二人溼漉漉回來,自然必須先責問納蘭:“剛纔就不見人影,現怎麼連累三皇子殿下同你一起打溼了?”
納蘭說不出話來,皇甫斐笑道:“丞相誤會,方纔是我拉着納蘭要走小路過來,不想黑燈瞎火,不慎栽進池子裡,倒是納蘭勇敢,跳下來將我救起來的。”
既然皇甫斐願意出來解圍,丞相大人自然也就順着話講:“讓三皇子殿下受驚了。臣擇日就請師傅在後院添置更多燈火纔是。”
夜風穿過人羣,納蘭受不了打了一個噴嚏,丞相夫人一直就擔心自家孩兒是否受涼,眼下一看連忙吩咐下人分別帶着納蘭和皇甫斐去更衣。
納蘭默默地跟在阿朹身後,聽阿朹說:“公子你可算回來了,方纔皇上問了你的行蹤,我看這事兒不簡單。”
納蘭有心事,阿朹說得也不甚在意,正要推門進屋,阿朹又道:“二皇子殿下醉酒,正在裡面休息,公子進去可得輕聲些。”
“我知道了。”納蘭推門,想着隨便他吧,反正過一會兒他們就得回宮了,大不了他也和孃親回琅雲村,從此再也不相往來就是。
不想這剛踏進房內,卻見皇甫景正好推開窗戶從外面進來,納蘭立刻轉身就把阿朹關在了門外,阿朹冷不防撞到鼻子,疼得一聲大叫。
“阿朹你就不用進來,我待會兒就出來了。”
“納蘭。”皇甫景輕聲叫他。
納蘭突然賭氣不理他,自己走到衣櫥找衣服。
“對不起。”
“……”納蘭胡亂脫了衣服,又胡亂找了乾淨的換上。
“沒事吧?”
“……”納蘭覺得自己這樣頂頂矯情,但眼下也的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皇甫景,只想着快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