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天色已隱約泛白,考慮到展言葉希兩個男生再待下去就要被發現了,幾人只能匆匆約定了下一步行動便各自打道回府了——展言是學霸,便主動要求去查學校的相關事件,葉希則心眼多路子多,最適合暗中搜尋天師信息,而目前已處在崩潰邊緣的夏珊檸便被留下來照顧陸嘉彌了。
至此,這多災多難的一天才勉強圓滿地落下了帷幕。
雖然……夏珊檸轉頭看一眼牀帳裡仍是昏迷不醒的陸嘉彌,還是沒忍住一道嘆息。
“放心吧,總會沒事的。”半個身子已掛出窗外,卻看到夏珊檸的憂愁神色,葉希還是艱難轉過身,對她比了一個勝利手勢,“我可是狐狸精啊,肯定能保太平!”
知道他是好心安慰,夏珊檸好氣又好笑地嘆了一聲,才狀似不耐煩地開始趕人:“走吧走吧,狐狸精,我還怕你留着敗了我精氣呢。”
聽她還有力氣調侃,葉希也終於放下了心,隔着玻璃回了她一個囂張的狐狸笑,才瀟灑地隨展言走人,看得仍有幾分悵然的夏珊檸也不覺輕鬆了起來。
好在……還有他們…
她卻不知,就在她略微放心的這一瞬,她身後原本風平浪靜的牀簾,突兀掀出一道風聲,牀帳扶搖之間,隱隱影綽出了一雙碧綠的瞳仁……
“嘖……這次真是麻煩了……”
不知何時,原本安安靜靜的陸嘉彌已經褪去了昏迷狀態,反而睜了一雙盈盈綠瞳頗有幾分好奇地對着周遭上下打量,眉目間也全然不復陸嘉彌慣有的神色,而陌生到真真宛如誤入其中的遊魂……雖然那無奈間隱約嘆息的神色,並不像是重獲新生的歡喜,不過,也足夠眼前的一切,向着怪談的方向發展了……
“沒想到這個誓約這麼麻煩的……這下可好了,想走也走不了了……”那個來自陸嘉彌卻明顯已換了主演的聲音低低吐槽了一句,語氣因了三分懊惱,倒是平白折去幾分詭異,多出了幾分鮮活可愛來,雖然如果落到夏珊檸耳中,還是隻會咬牙切齒地直接回一串“問候”上去……
可惜,目前爲止,即使這神秘聲音已經囂張地自述了許久,夏珊檸仍然好似無知無覺,只專心保持着悽悽慘慘慼戚狀態對月長嘆。而見此情景,那神秘聲音到底壓抑不住,長長一嘆間還是認命地開了口:“罷了罷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還是就這麼叨擾下去吧……大不了……付個房租咯……”
伴隨着最後那句接地氣到有點詭異的嘆息,原本安靜一片的寢室從陸嘉彌的牀開始起了異變,與那雙眼如出一轍的綠光自陸嘉彌安靜的指尖延綿而起,漸漸扶搖而上,而後婉轉成完整一片流光,剎那得了什麼鼓勵洶涌開來,倏忽間轉成一朵完整蓮花,猝不及防間便衝入了陸嘉彌的心口,呼吸間已沒入其中,而後,幽幽隕回了黑暗。
而空氣中,只餘渺渺一句尾音隨之幽幽落下。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而再看帳中的陸嘉彌,一雙綠瞳已經沉沉合上,空氣中,只餘蓮花的幽綠尾韻,合着逐漸安靜下來的空氣,幽幽落了地……
落地……
落……落個屁啊!
這頭的“陸嘉彌”才暗戳戳種下咒印,那頭本該安靜的窗外便猝然浮現出了瓊璉的妖嬈身影,速度之快幾乎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卡着“陸嘉彌”的出手來收拾戰場的——雖然很快她就用一臉茫然證明了自己的無辜。
“怎麼會消失呢……明明我留了分身日夜監視啊……”定定看着掌心黯淡下來的琉璃,瓊璉臉黑得無以言表——法術分身寸步未離,夙修的守護障也完好無損,怎麼會突然和法器失了感應呢?
按着法術分身的報告……一直以來,都只有自己和夙修來過……
不!不對!還有一人!那個會飛鳥文和大聖遺音的少女!
是啊,如此就說得通了——主人將醒,那些小嘍囉不知,那幾界間做主的老狐狸們還能不知?礙於誓約不能親自前來,便派個小的來對主人掛心之人下手,然後順理成章留下把柄教主人忌憚……
早知如此,當日就應該徹底除了她……
真是巧合也就罷了,如果她就是那羣老傢伙派來的人,自己這一時不察可就麻煩大了……
可是話說回來,自己修爲滿打滿算不過千年,能知曉那是大聖遺音上古飛鳥文已是不容易,更別提看出那些老傢伙的僞裝了……
況且,退一步說,她也確實及時做了處理,封了那少女經脈啊……那少女之後另有機緣,就怪不得自己了。
絮絮思量許久,瓊漣雖仍憂然,卻已漸漸定了神靜了心。好在夙修元蘅一向矜於身份不願接近她,卻琊也一直在靈雎宮,只要自己不提,有誰會知道自己這點錯誤呢……
只要,解決了這個錯誤。
思及此處,瓊璉便不再猶豫,指尖青光一挽,便猝然牽起一幕水色光華,倏忽間幻成姿影翩躚的蝶翼,於鼓舞間翩躚出無數古老符文。而她定定看着那些小字,才終於收了最後三分擔憂。
她如今所用的,乃是眉山狐族獨有的溯源追蹤之術,只要得了那人一縷氣息,便能將此人訊息追索分明,只要那綠衣少女曾在這裡有過動作,無論是奔逃還是潛藏,瓊漣都能查得清清楚楚。
果然,法術所示,此地已經乾乾淨淨了。
而這,也已經足夠了。
無論那少女是生是死是潛是逃,只要她不在,就不會有人知道自己和她發生過的故事,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鑰匙的變故與自己有關了——接下來只要需要再拉一個墊背,讓他一起來強調自己的無辜就可以了……
一時間,瓊漣也顧不得這麼大動靜會被神司覺察了,指尖一凜立指爲刀於空中描畫一圈,便將隨之騰起的鋒利暗流折成飛鳥之形,反手將餘下的狂風攥成慘淡碎片,才伸手在已然安靜下來的傳信鳥頭頂一撫,附上了早設計好的驚呼:“卻琊,鑰匙出事,速速歸來!”
一語既盡,傳信鳥兒已伶俐起身,從瓊璉方纔撕開的縫隙裡躍了進去,倏忽,便只見羽翅扶搖間流轉青焰了。
誰知,變故就在這一剎發生!
本已近消失的鳥兒淒厲一嘯,隨之轟然炸裂,唯恐被人截了消息的瓊璉立刻去接,誰知那偷襲之人根本意在瓊璉,這頭纔出手,那邊便立時呼嘯起劍光刀光,銷金錯玉般一路飛濺,剎那便將這方寸平靜攪成了殺氣激流。饒是瓊漣緊急撐起防身的天罡罩,仍是被那一擊落到實處,當下險些去了一條命。
這種修爲氣勢……應該就是靈雎宮那位不世出的掌門泉清子吧。
泉清子親自出手,還是通過只有他們四座傳信鳥……
冷眼看那點劍光被誓約結界無奈吞噬,瓊漣心頭悚然一驚,眸光於憂然惶然訝然間幾度流轉,終究,沉爲冷冽墨色。
看來,卻琊果然出事了。
思及此處,瓊漣哪還能再作壁上觀。雖然她對卻琊真沒有多少同事愛,但考慮到卻琊在靈雎宮的地位以及主上對靈雎宮的執念,還是不得不擔憂起來——按理說,卻琊潛伏靈雎宮如此之久,又一直只以傳信鳥遞出情報,沒有什麼多餘動作,應該最不可能被發現啊……
再說了,就算泉清子另有手段能看穿傳信鳥隱秘,又爲什麼不早早揪出卻琊而偏偏要挑在此時發作?都知道卻琊身份了,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僞四座真炮灰的身份啊,爲一個自己打草驚蛇,他到底圖什麼?
思來想去許久仍沒有個合理答案,然而時間卻也不容許她細細斟酌了——畢竟卻琊,是從靈雎宮半路投誠的……她實在不敢幫他確定他確實已對靈雎宮毫無牽念……
如此看來,自己這一趟靈雎宮,還真是非去不可了……
心念既定便無謂再拖延,瓊漣只一咬牙,便又牽起熟悉清光,也來不及細緻到種入魂魄,只隔了皮肉種下幾重結界便緊急撕開風聲描畫出飛鳥之形,一手將風聲暗流攥碎於掌心,一面咬了牙劃破掌心牽連出一串血色,削金錯玉般一溜長嘯間重繪出一圈繁複法陣,借了法陣於虛空中撕開長長一道縫隙,清喝半聲將自己投入其中,不及尾音落地便迅速收勢消陣,兔起鶻落一瞬已消失無蹤,徒留方纔被驚起的一枚花葉幽幽落了地。
與此同時,帳內那不知何時又睜開的綠眼睛也終於鬆了始終繃緊的神色,一痕綠光自指尖扶搖而起,如同活物般順了呼吸吞吐附上瓊漣的動作軌跡並將之描畫一遍,將反應過來衝出來反抗的流光吞噬得乾乾淨淨,才滿足地順着來時的路線又規規矩矩退回了“陸嘉彌”掌心。
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少女分明熟悉,放在此情此景聽來卻只覺清冷駭人的聲音幽幽落了地。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人類,這是第二個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