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爺子不愧是最能戳中人弱點的商場老手,被他這麼一說,江慕水瞬間連筷子都捉不穩了。
對。
是。
原本在她自己的理念裡,她江慕水就是個廢物,非但什麼都做不好,還一直給殷千城添麻煩。
她既不是個三從四德的傳統女人,給不了絕對的服從和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的照顧;她也沒強大到什麼份上,能給殷千城幫得上忙。哪怕她是一個普通人也好,但她有時候卻又蠢得不着邊際,所以纔會將他和殷氏都逼到這種絕望的境地。
她連累的不是一個人,不是他不計較就沒事了,她一直都明白。
那些賬面讓她看得清楚收購意味着什麼。
當這些事情被一個長輩戳穿時,她終於才受不住了,筷子撐了兩下,“嘩啦”一下還是掉到了地上,她的心理防線早就崩潰了。
殷千城一個蹙眉,俯身,將筷子撿起來,放在一邊,他辛辛苦苦地哄她這麼些天,卻被爺爺幾句話就完全毀掉了。
江慕水臉色煞白地站起來,瞬間覺得自己是個莫大的罪人,連坐在這裡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我……我的確是……什麼都沒有做到……”江慕水顫聲說道,見殷千城伸手去抓她,她才猛地躲開他的手,繼續哽咽說道,“我今天……有機會接觸到殷氏的賬面……我纔看得到,這件事造成的影響到底有多大,我有時候也覺得,我怎麼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沒道理啊……不過是千城看起來理所當然……我就不想因爲我的糾結再給他添什麼麻煩罷了……”
殷老爺子情緒淡定下來了,冷漠地伸手夾了一筷子菜,說:“千城一向懂事,能做到這些也不奇怪,你要跟我說因爲他不計較,所以你就‘尊重’和默許他這麼做?”
“當然不。”
江慕水脫口而出。
她下巴微擡,眼眶已經全紅了,沙啞道:“我只是在想,殷董事長以後如果您實在生氣,實在是想揮鞭子,那乾脆就衝我來,那些鞭子打在我身上我會更舒服點兒,絕對比現在舒服……”
殷千城見這些話越說越離譜,直接起身,一把拉過她來,強硬地箍着她的手臂,緩和着她的情緒。
“誰都不要再說了,”他臉色很沉,冷聲道,“如果不想一起吃飯就不要吃,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我們走了。”
江慕水卻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有機會說出這樣的話,在殷千城那裡說不出口的懺悔,她總要找一個發泄的出口。
她極力掙脫,奈何殷千城卻抱得死緊,讓她根本沒掙脫的機會!話也說不出口!
殷老爺子卻絲毫不領情,冷冷垂眸,緩聲道:“懂事是一回事,怎麼做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有基本智商的都能拎得清楚該怎麼做,你的做法卻倒是讓我吃驚。什麼都懂,卻什麼都要的女人,我見得也是多了。”
意思就是江慕水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在男人面前哭窮示弱,男人一心疼可憐就心軟了,實際上這種女人本質就是自私貪婪。
許歡瑤的意思也是這個,頭一次見面她就擺明了,將面前的餐食往殷老爺子面前推了推,她懂事地輕聲說:“您吃點兒東西。”
江慕水如果再有臉待在這裡,就怪了。
殷千城將她拉出去很遠,接着再回來,盯着老爺子看了一會,眸中情緒風雲變幻的,殷老爺子卻巋然不動,穩若泰山。
殷千城低低地從鼻息中嘆口氣出來,拿起自己的外套,要走,但臨走前停頓了一下,回頭看向許歡瑤:
“爺爺這邊先麻煩你了,辛苦你。”
許歡瑤跟殷老爺子沒有親屬關係,這樣接手倒是真的不合適,但眼下他得護着江慕水先走。
許歡瑤一陣臉紅,好在燈光昏黃看不太清,她偏了偏頭說:“沒關係,有我在。”瞧了一眼紅着眼睛情緒崩潰的江慕水,她輕描淡寫道,“你處理好那邊的事再過來吧。”
不知怎的,殷千城覺得她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勁,蹙眉許久,撈起外套走了。
一把將江慕水攬進懷裡,強硬抱出了餐廳。
等他們走了,許歡瑤的僞裝才全部卸下來,蹙眉將桌上的東西重新擺好,輕聲道:“彆氣了殷爺爺,先吃點東西墊補一下肚子,有力氣了再處理千城哥哥的事,是不是?反正那個女人的真面目,我們也都看得清。”
殷老爺子這個時候才表現出真正的怒火來,胸口起伏不平,半晌後,纔拿起勺子重新吃東西,氣憤道:“跟他父親一樣,都容易被女人迷惑,簡直就是胡鬧……”
許歡瑤淺笑,她的確也是看不慣爲女人犧牲太多的男人,但如果這個男人換做是殷千城,她卻就開始嫉妒那個女人了。
不知道江慕水,哪裡來的那樣大的魅力呢。
……
路燈下,飢腸轆轆,比胃更疼的卻是心。
殷千城去去車了,江慕水抱着自己,只覺得渾身冰冷,夜風將她的眼淚都吹得冷若寒冰,掛在臉上,風刀割得臉生疼。
她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的愚蠢,哪怕知道自己被騙的那個瞬間,都沒有過。
但是這個時候,這種愚蠢給了別人把柄,讓別人像握着一把刀一樣捅向自己,自己痛也就罷了,卻連累了自己最愛的人,她今晚,看得出殷千城有多難做……
胃很痛……
痛得一直連着心臟都開始痛……
“……”江慕水慢慢蹲下身來,逐漸痛得滿臉淚水,也悔恨得滿臉淚水。
她今天居然還有臉說她不恨陸家的人,對他們沒有感覺不再在乎了,她現在卻想衝過去狠狠罵他們一頓,狠狠地報復一頓,那些仇恨,大約是因爲後來她過得不錯所以都忘了,但是沒有陸家,她跟殷千城又何以至此?!!
殷千城開了車過來,沒看見人,眼皮狠狠一跳,心臟一沉。
開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她蹲在地上,手捂着胃部很難受的樣子。
心口一緊,他解開安全帶下車,到她面前,俯身拍着她的背,輕聲道:“怎麼了?胃不舒服麼?是不是太久沒吃東西了?”
江慕水擡起頭,滿臉的淚水瞬間暴露在他面前,她強忍了兩下,終究還是忍不住痛哭出聲:“對不起……千城,對不起……我知道自己給你找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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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走是不對,自己去承擔也不對,最後什麼辦法都沒有隻能麻煩你……我……我給你分擔不了一星半點兒,面對別人的指責我甚至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找不到……你爲什麼不罵我呢?爲什麼一句辛苦都不說,一句損失都不說,哪怕一句累都不說!!我……”
她都還來不及給殷董事長證明一下她也是可以配上殷千城的,就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她要如何收場?
如何收場?
將來他們要在一起,她也一點力都用不上,只能讓殷千城去承擔,去調和,甚至,有時候爲了她去做一些她都想不到的傻事嗎?!
殷千城瞬間眸色複雜至極,他屏息許久,在滿城的寒風裡將她抱在懷裡,任由她掙扎也不鬆開,這世界真是惡意滿滿,連他心甘情願的讓步都有人詬病,都足以讓她難過。
怪不得他過去十幾年都不喜歡這個世界,一點兒都不喜歡。
“我們沒有誰欠誰,一切都是彼此甘願,”他沉聲說道,容不得她逃避,捧起她的臉來,啞聲道,“你不也甘願爲了不讓我爲難,而去坐牢嗎?你比我聰明到哪裡去了?簡直就像古書裡那些烈女……慕水,不是我爺爺說的就什麼都對,你已經習慣了沒有人給你撐腰,給你一個家,所以你想想,如果你父母還在世上,會容得任何一個人這麼侮辱他們的女兒嗎?”
江慕水慢慢止住了痛哭,雙眼模糊,一提到這樣的話題,她就輕輕扭過頭去,不願去想。
沒有如果。
他不明白的,再也沒有如果了。
十八歲開始她就明白自憐自艾沒有用,沒有用的。
所以,除了遇事往自己身上攬之外,她別無他法。
殷千城緊緊抱住她,輕輕嘆息一下,說:“我的確是不可能最終跟我爺爺爲敵,但是我說過,水兒……”
“你是我的人生。”
“我怎麼都該爲我的人生努力。”
她不是曾經問過嗎?
千城,你是因爲什麼而存在這個世上?
以前的他概念很模糊,一腔仇恨,足以支撐二十幾年,然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些東西,就慢慢地改變了。
***
江慕水不願意再在外面吃飯,兩人開車回家,餓着肚子,她下廚煮了一碗麪。
海鮮麪的做法也是曾經在南方出差的時候,跟一個客家姐姐學的,還討來了獨家蒜蓉辣醬的秘方,江慕水擦擦眼淚,將熱氣騰騰的面捧出來,餐桌上,英俊的男人挽起襯衫,看着電腦在等待。
面端上來了,他已經餓得有些過頭,吃下第一口的時候,滿口都是滿足的味道。
江慕水趴在一邊,靜靜看着他。
他擡眸,輕柔低啞道:“別這樣,你這樣我總覺得,我像是一個拿錢買女人的變態。”
江慕水一瞬間就愣了,簡直要被他這個邏輯雷暈,愣了半晌,然後噗嗤一聲笑出來,這一晚被殷老爺子刁難的壞心情幾乎一掃而空了。
鍋裡還剩一些面,她想起來了,嗓音沙啞道:“我也餓了……”
他眼神溫柔,將自己面前的這一碗遞過去給她,然後起身,自己去盛了另外的一小碗過來。
坐到她的旁邊,抱着她一起吃。
江慕水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在座位上就不老實地往他懷裡縮,說:“我就是個蠢貨,看似什麼都懂,實際什麼都做不好……你不要嫌棄我,以後多教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