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水試着張口。
她耳朵聽不到,就無法掌控自己的音量,生怕自己說得太大聲,結果吐出來是一聲極其低啞的:“……熱。”
旁邊,殷千城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扶在她的輪椅靠背上,深深蹙眉起來。
中年女醫師卻呵呵笑了,繼續用脣語,跟她攀談了幾句。
等她溝通完了,殷千城才眉心絲毫沒一點兒舒展地開口:“她怎麼樣?”
中年女醫師戒備地瞅了瞅江慕水,站起身,道:“挺好。就是有些心理問題,讓她離那些不想看到的人遠一些,就好了。不過你得弄清楚,有些人啊,口是心非,我就見過一個老太太,說跟她兒子鬧矛盾一輩子不讓兒子回家,可結果呢,自己就是積鬱成疾得的抑鬱症,你得對症下藥,懂嗎?”
殷千城不習慣這種被教訓的口吻,此刻卻不知怎麼了,有些乖地沉聲道:“我懂。”
中年女醫師洗手去了。
殷千城給她蓋了一下身上的毯子,儘量不讓她凍着。
剛清醒的江慕水不怎麼願意活動,除了他,她不願意跟任何人待在一起,這些殷千城哪怕不跟她說話,都知道。
也是奇怪。
殷千城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會喜歡做這種事,在一個病人的牀前一直一直很有耐心地照顧她。
這種事,他曾以爲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做的。
可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得很好了。
醫院光線通透的窗臺,陽光灑滿。
殷千城側臉俊朗性感,扭過頭,輕聲問她:“你是口是心非嗎?你,還願意,回陸家去嗎?”
他眸色深邃、乾淨、絲毫不帶任何偏激的情緒。
他完全的自信。
也完全地,信任她。
江慕水只覺得一瞬間天氣就暖起來了,銘城的寒冬分明已至,卻彷彿瞬間就等到了煎熬過後的春暖花開。
她看着他,連話也不用說,只輕柔甜美地,看着他笑了起來!
***
三天後。
江慕水出院。
原本定於四天後開庭的蘇雅的案子,因故推遲了,給她發短信說也來看她。
江慕水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將病號服放在牀.上,就走到窗口往外看,這一看,就愣神了很大一會。
直到一隻手探過來,抓住了她的另外一隻手。
江慕水一顫,下意識地要拿開手,結果一看,身旁男人挺拔的身影和深邃的眉眼看入眼中,她就猛然不掙扎了。
殷千城也不說話,只是濃密的眼睫垂下,另一隻手遊離上來,給她扣緊領口的扣子。
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個圍巾來,梳理好之後給她圍上。
窗臺旁邊,男女一高一矮,一個健碩一個柔美的搭配,攝人心魄。
岑啓凡走進來,刺眼了一下,接着以拳抵脣,咳嗽了兩下,才驚醒了那邊的人。
岑啓凡笑起來,道:“車準備好了。走,走吧!”
殷千城深邃的眉眼轉過來,一下子,趁岑啓凡離開的瞬間,伸長手臂將江慕水抱進懷裡,修長柔涼的手指擡起,將圍巾的角,一點點塞進她的衣領裡面。
其中幾下,還觸碰到了她領口的肌膚。
江慕水小臉微紅,一雙柔嫩的手迎上來,與他的觸碰在一起,又觸電般地分開。
兩個人,氣息微微紊亂地交融。
最後兩個人手拉着手,殷千城帶她出去了病房。
——心理疾病在醫院住院救治沒太大的必要,只好出去。
而江慕水雖然心境荒涼,但此刻她耳朵聽不見爲靜,心態就平和了許多。
一路走到走廊處,看到了另外幾個從對面走廊走來的人。
幾個人隔着一個大廳,碰了面。
江慕水站在殷千城身側,被他牽着手,略微站在他後面一些,錯愕地看着對面——陸霖晟收拾好了所有陳淺因的東西,蹙眉跟她一邊吵架一邊往外走,兩個人並肩,神情有些狼狽地跟江慕水他們撞在了一起!
還真是巧。
巧合得有點過分了。
四個人僵硬在原地,對峙了一會。
不一會從後面又上來幾個人,江慕水纖長的睫毛緩緩眨了眨,這下看清楚了,後面走上來的兩個人是陸遠擎和走明月。
這一家四口,好像終於團聚了。
這個樓層的整個大廳都熙熙攘攘。
隔着來來往往的人,看着這一幕,江慕水卻不知怎麼的沒有絲毫的感覺,她小臉柔媚動人,輕吸一口氣站在殷千城旁邊,被他握着手一動不動,她水眸直愣愣地盯着那幾個人,冰冷的眼神避也不避,最終,還是殷千城輕輕緊了緊她的手,輕聲道:“走吧。”
江慕水察覺到他往前帶的動作,也轉過清冷的眸來,跟着往外走。
“……”陸霖晟一下就僵硬了,幾日來憔悴疲憊的深眸,定定凝視着江慕水,晃不過神來。
陸遠擎被輪椅推着走了出來,前面陳淺因的聲音吵得他頭痛,他一擡頭就看到江慕水的身影,被另一個男人牽着從他面前走過去。
心頭驟然愴痛!
“慕……”
一個蒼老撕裂的聲音,從他嘴裡發顫地喊出來。
江慕水腳步頓時頓了頓,卻不是因爲聽見了有人叫她,而是餘光裡看到有個人好像從暗處對她伸了手出來。
她蒼白清冷的小臉,扭回去看了一眼。
一下看到了陸遠擎。
一瞬間她臉色更白,眸子裡的那一絲柔軟的痛楚卻很快褪去,化作冷硬,被殷千城牽着一路往前走去,腳步輕緩卻再也不停。
什麼都再阻止不了她了。
包括陸遠擎。
冬日寒冷。
在醫院裡呆了這些天,一出門還是被寒氣凍得打了一個冷顫,四周的人都是如此,抱着肩搓身子取暖,趕緊上車走人了,江慕水卻是站在原地,仰頭,吸一口氣,讓那些激得人清醒的寒氣鑽進衣領衣袖來,直到冰涼透了,一個激靈後她緩緩睜開眼睛,想見的人卻就都在了自己面前。
岑啓凡和明朗開了兩輛車過來,明朗的副駕駛座上,正坐着蘇雅。
蘇雅看見她趕緊走下來,一瞬間想起她耳朵聽不見,一時尷尬,走到她面前也不知能說什麼。
倒是江慕水很大方。
耳聾的人掌控不了自己的音量,她說話低低的很小聲,道:“你的案子怎麼推遲了?”
蘇雅舔舔脣,也不知道說啥。
用手機敲了三個字給她看:“等你。”
江慕水笑了起來。
“那你可有的等了。”她這個耳朵,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或者,還有沒有好的可能。
也是奇怪。
江慕水並沒有把自己耳朵的病一回事。
就好似,能完完全全地脫離陸家的話,讓她用身有殘疾來換都是值得的,擺脫一個魔窟,對一個人的人生意義太過重大。
誰如果經歷過幾次鬼門關,就能完全懂這種感覺。
蘇雅蹙眉,低頭在手機上噼裡啪啦地敲着。
“你笑個屁啊,耳聾好玩?你知不知道這叫身體殘障,你身邊兒那男人,據說是什麼大老闆大家族的兒子,娶一個耳聾的殘疾人啊難道?簡直神經病,你管那麼多屁事,趕緊把耳朵治好啊!”
娶?
娶一個殘疾人?
江慕水都被她說蒙了,這個字也來得太快了吧,她這纔剛剛出院,八字都沒一撇呢,蘇雅直接給她指路指的這麼明確了。
娶??
殷千城會娶她?
這太開玩笑了!
且不說他身家清白,背景雄厚,就單單拎出這個人來說,都是卓爾不羣,人中龍鳳,長得又那麼好看,而她一個快要離異的單身婦女,如今還身有疾病……
岑啓凡將其中一輛車裝滿了江慕水的東西,另一輛車坐人,殷千城回頭看了看,見蘇雅陪在她身邊,眼神就有些不對,似是在猶豫,該上去陪着她,還是讓她閨蜜在她旁邊會比較好。
岑啓凡怎麼可能看不出這其中的眼神,笑着道:“沒什麼區別,如今我們都是孃家人,誰陪着她不一樣嗎?”
孃家人?
殷千城手撐着後備箱的蓋,微微蹙眉。
他可不想只當什麼孃家人!
蘇雅看着殷千城的眼神兒也不對,但是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跟耳朵聾了的江慕水溝通,索性拍拍她的背,自己直接下去繼續坐明朗那輛車上去了。
殷千城這下眉心舒展了,站在臺階下面,朝她伸出手來。
江慕水瞅着這默劇似的一幕,情不自禁地就笑起來。
好幼稚啊。
她走下去,心情像是明媚了起來,殷千城凝視着她臉上的笑容,英俊的脣角也不禁扯開一抹弧度,伸出手臂將她牢牢攬在懷裡,趁着所有人上車的空檔,修長的手指扒下她的圍巾來,在她脣上嚐了一個溼漉漉的鮮,瞬間如同塗了脣膏一般。
車裡溫暖如火。
江慕水莫名困倦起來了,一雙水眸凝視着殷千城,在後座上笑着往他懷裡依偎而去了。
前座的岑啓凡從後視鏡掃到這一幕,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喝了口水,壓下胸口那股憋悶開車疾馳而去。
……
陸霖晟在門口繳費,繳完回來,看見陳淺因站在老兩口的面前,面色尷尬又不耐,跟他們說不上話的樣子。
見陸霖晟回來,臉色纔好一點。
“霖晟咱們去買點兒補品吧,再怎麼說,我都是小產了,得好好補一補,不然影響下一個生育的呀!伯母您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