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水凝視着她,無言淺笑,笑意很濃,只拿了大衣,過去穿鞋子,一句話也不說。
鄒明月這下惱火了,江慕水走了誰做飯?她又從來不下廚不開火的,這是要整什麼?!
她“騰!”得一下站起來,過去擋在江慕水面前說:“誰準你出去了?你出去了誰幹活誰做飯?誰伺候因因?難道讓我來啊?江慕水你想得美,今天你就得給我把因因伺候好了,否則你別想出這個門!”
鄒明月肥碩的身子怒火萬丈地擋在門口,江慕水根本出不去。
她笑意淺淺。
這個家裡沒人幫她,果然,陸霖晟蹙眉凝視着她,陳淺因幸災樂禍,鄒明月在耍流氓。
江慕水凝視着鄒明月,忽而回頭叫了一聲,“爸。”
鄒明月一愣,趕緊繞過去,看樓上。
江慕水趁機快走兩步,猛地拉開門就要出去!!
鄒明月一見她居然敢來橫的,一下子徹底惱火了,猛地一把抓住了江慕水的包,死死扯着不讓她走,江慕水回頭,蹙眉看着自己的包,再看着鄒明月,再一次確定了當初自己嫁進來就是個錯誤。
攤上什麼絕情絕義的人都不怕,就怕這樣死皮賴臉的,粘上了能脫自己一層皮。
江慕水死死拽着自己的包,就是要走,鄒明月一個狠厲的力道,江慕水悽慘“啊”了一聲,被包上的五金墜子險些劃傷了臉,包被鄒明月狠狠拽了過去!她得意的朝着江慕水笑着,把那個包狠狠丟在地上,踩在腳下!!
江慕水捂着自己被劃痛的臉,目光盈盈地擡起,看着毫無反應的陸霖晟,看着這個家裡慘白慘白的燈光,突然,就笑了。
也算是痛極反笑。
她現在渾身就一個大衣,大衣裡也沒幾毛錢,她的左手裡還有一串鑰匙。
這下,她什麼都不想要了。
將自己銀行保險櫃的小鑰匙和辦公室鑰匙取下來,然後,她把那一串大大的鑰匙,陸家家門,自己臥室門,很大的一串鑰匙,也丟下來,扔到了鄒明月腳邊的那個包上。
然後江慕水笑得極其燦爛的,轉身踩着高跟鞋推門出去了!!
外面,一陣寒風襲來!
她的笑意絲毫不減,像徹底解脫了似的,一步一步大步流星,一步比一步更快地,逃離了這個家門!
而那扇門裡面的人,頓時震驚了下來。
陸霖晟的臉色最先變了。
他在她開始拆鑰匙的瞬間就開始變臉,不知道她想做什麼,結果最後,她連家門鑰匙都一扔,手機都一扔,直接笑着推門走了。
她這是什麼意思?
鄒明月一開始愣了一下,最後看這架勢,不可遏制地狂笑了起來。
“哎喲,我當江慕水多大本事呢?都這麼大的人了,還玩小女孩的把戲?啊?……”鄒明月叉着腰笑罵道,“跟老孃玩這套,離家出走?她連孃家都沒有!現在出門上個廁所都要錢,她一沒錢二沒手機,我看看她能走多遠啊!”
“來咱們賭啊,今晚她就得乖乖屁滾尿流地回來,她要是不跪着跟我道歉兩個小時,別想讓我給她開門進來!”
“哎我倒要看看,這個女人骨子到底有多硬,哈哈,這麼冷的天兒,自己受罪去吧,回來還不是給我舔鞋!傻.逼一個!哈哈哈……”
鄒明月狂笑起來,回到沙發上陪陳淺因去了。
陳淺因一開始看得驚心動魄的,到最後也跟着嘲笑起江慕水來了,這個女人真傻,哈哈哈,拿着一家不怎麼把她當回事的人,耍這種小脾氣小性子?跟誰耍呢?哈哈哈……
陸霖晟心裡猛地揪了起來,一陣一陣地發痛。
他也知道不該帶陳淺因回家,可後來的一系列事情不在他的意料之內……
一切的真相他都不瞭解,比如江慕水爲什麼不提前出現在醫院裡,他也承認,是爲了避開江慕水,他故意提前給陸遠擎辦理出院了……
他是想要一點點緩和的,或許今天過後,江慕水能忍的話,就跟她商量要將陳淺因的孩子留下來。
沒想到江慕水這麼激進。
先燙了陳淺因。
又激動到跟他吵架吵成這樣。
……這根本就沒法談。
這大晚上的,大冬天這麼冷,她一個人孤苦伶仃,一個孤兒,她能去哪兒呢?
***
一出門,淚水就在臉上橫斜了起來。
嘩啦一下全部溢出來,夜幕之下沒有人看到她的臉,江慕水就哭得痛痛快快的,聲音很輕,任由眼淚在風裡迅速地掉,毫無遮掩。這年頭誰想哭一下都得看看旁邊有沒有人,敢不敢哭出聲,能這樣放肆地哭的時候,不多了。
江慕水也沒想到自己的眼淚這麼多。
滾燙的一顆顆不停,全部滾落到下巴上來,到脖子,滲透進了她的毛衣裡面。
她都不明白自己是在哀傷什麼,眼前像電影一樣閃過剛纔的一幕幕,閃過每一個她還稍微在乎的人的臉,那些人卻齊刷刷的目光落在陳淺因臉上,沒有一個人看她。沒有一個人。
江慕水連抹都不抹,感覺臉上的淡妝都要徹底哭花了,她手裡握着那兩串冰涼的鑰匙,那是她渾身上下全部的家當。
唯一的去處了。
天地蒼茫。
冬日的寒夜沒有那麼熱鬧,小區遠處還隱約能聽見狗吠,晴空滿日的夜晚連星辰都滿滿當當的,寒風凜冽地吹着她臉上乾涸了又不斷涌出的眼淚。
凍得手腳都毫無知覺。
江慕水走出小區,恍恍惚惚的看到自己好像走到了小區的另外一個盡頭,她四處望了望,只看得到自己呼出的白霧,萬家燈火亮起,卻沒有一盞是屬於她的。
她賺錢不少,這些年也那麼那麼努力,從不偷懶,不算不勤奮,她已經畢業兩年多了,她家境不錯的,怎麼如今她就混到了這樣的地步?怎麼會這樣的?
江慕水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輕輕捂住自己微涼的額頭,覺得從未有過的挫敗。
她哭了起來。
站在那裡穿着駝色的大衣,捂着臉失聲痛哭起來。
一束遙遠的車燈燈光,溫柔地掃了過來,不像是路過的路人,而是由遠及近,不緩不慢地直線靠了過來,到了她的位置,車頭輕輕偏開一點,停靠在了距離她不出兩米的位置。
江慕水哭得稀里嘩啦,絲毫不在乎別人什麼眼光,她胡亂抹着臉上的淚水,哭聲一聲比一聲更悲痛,更撕心裂肺。
終於那輛車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時候江慕水已經哭得眼睛幹痛,嘴脣乾裂,她不明白這輛車幹嘛不偏不倚地就停在她旁邊,要走就走,要撤就撤,人也不下來,想在這裡看笑話嗎?
車燈太閃耀,江慕水將自己挪出來,用手捂着燈光,靠過去,一股惱火之氣衝上來就想敲那人的玻璃!
卻突然,看到了那人的茶色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臉色慘白。眼眶紅紅。那麼狼狽。
這輛車也好熟悉。
突然“嗡”得一聲,車窗慢慢地降落了下來,裡面的男人在車裡靜靜盯着她哭了足足七八分鐘,等她靠過來的時候,他深邃的眸子閉上又睜開,一直僵硬在方向盤上的手終於動了動。
車窗在外面看不清裡面的情況,江慕水的神情一開始茫然,然後恍悟起來,她欲敲他玻璃的小手緊縮起來,震驚地看着這輛車。
盯着車窗裡面他的位置。
車窗降落了下來。
殷千城安靜坐在裡面。
天寒地凍。
陸霖晟陳淺因他們進去至少也有半個多小時了,而殷千城之前說,一會他就走的。
江慕水渾身僵硬在了那裡。
殷千城打開了中控鎖,探身過去將車門打開,道:“外面太冷了,跟了你二十多分鐘,還沒凍僵嗎?快點進來。”
一句話瞬間像暖流一樣,衝向了江慕水已經被凍得毫無知覺的心臟。
江慕水在原地吞吐了幾下白霧,然後,慢慢地拉開了車門,猶豫一下跨了上去。
車裡的暖氣好幾分鐘纔將她的手暖過來。
江慕水到底是個趨利避害的動物,她搓了搓手,感覺緩和過來了,纔想到自己剛剛應該狼狽到幾點了,那麼狼狽卻居然被殷千城看到,她看了一眼滿天星空,覺得自己真的是丟人丟到家。
“你……你不是說要走,怎麼現在還在這裡呢?”她鼻音很濃重,那麼撕心裂肺地痛哭過,不可能一下子緩過來。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尷尬了。
殷千城輕輕靠在座椅上,單手握着方向盤,道:“一個下午只見你一面就走,有點捨不得,我在這裡等等,想看看運氣好不好能再撿你一次。沒想到還真給我撞上了。”
撿?
他對她用了“撿”這個字?
江慕水的眸子不知道怎麼瞬間又朦朧起來,暖熱一片。
她記得上一次在臨祁的時候,殷千城逗她就一直說,你什麼都不做,我撿你回來有什麼用呢。想想真的是,這場景有點像呢,上一次她是在婚禮上被人拋下,這一次,她是自己離家出走然後狼狽地發現自己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