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倚在雲錦堆疊的塌上,一口一口嚥着風笑天餵過來的白粥。
粥是好粥,清甜縈香,米粒晶瑩,湯汁濃厚,但在風笑天微笑凝視的眼神之下,我竟有些食不下咽。
見慣了他跋扈囂張的表情,不懷好意的笑,一時之間正常了竟不能讓我適應。
“風笑天,給我自己吃嘛!”
啪!
他打開了我伸過去接碗的手,依舊一言不發的舀過來一勺白粥。
我勉強嚥下去,察顏觀色:“莫非,這粥裡有毒?”
這樣鐵腕政策,強硬的喂粥給我吃,這在我們相識的歷史上可謂前所未有,實在讓人心驚哪!
他冷笑:“有毒你也吃?”
我無奈的答:“可是你表現的這樣正常,我會以爲是自己發燒做夢,夢見你關心我呢。”
低下頭,心裡一片苦澀,以前不是沒做過夢,每個夢的背後都是一個冰冷的早晨。
更可悲的是,我竟然還夢見過東方鈺,也是這樣的眼神,溫柔多情的看着我,夢醒了,他卻給了我慘痛的一掌。
根據我自己看醫書的判斷,此爲碎雲掌,東方世家家傳絕學,沒有幾個人能練成。此掌劈至人身,看似輕巧無力,仿若輕拍雲朵,實則狠辣無比,中掌者胸背骨盡碎,五臟皆傷,幾難救治。就連東方墨施出的那一掌看似剛猛,也沒有這碎雲掌厲害。
只是不知爲何,我的胸腔內雖然很痛,五臟已傷,但並未有醫書中記載的那樣嚴重,只要躺個個把月,還是醫得好的。
難道是東方鈺並未將碎雲掌練成?只有兩成功力?
又或者是他中途改主意了,沒有用盡全力?
若如此,他爲何又會改主意呢?而不是置我於死地呢?
一念至此,才覺痛不可遏。
“小白癡,吃飯!”
一勺白粥直伸到我的鼻尖下面,我看見一串晶瑩的水珠砸了下來,砸到了上好的白細瓷勺子裡,在晶瑩的粥裡砸出了兩個小坑。
咦,奇怪,哪裡滴水了?
擡頭看時,視線裡有一個霧濛濛的影子,風笑天暗啞的聲音傳了來,恨恨的,“傻丫頭,看你還亂跑?不在謝家乖乖的等着我?”
然後是有點粗糙的指腹,貼着臉頰移了過來,輕輕壓在了我的眼瞼之上。。。。。。
不知爲何,我的眼淚忽然像開了閘的水一樣洶涌激流,不能控制。。。。。。
雲謙進來的時候,我正趴在風笑天的懷中無聲流淚,流得一塌糊塗。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
他說:“妖女也會哭啊?”
我沒好氣的擡頭,想看看是那個不識局子的人撞上來了,決定好好收拾一下,以建立我殘存的威信,擡頭卻差點破涕爲笑。
一向以美人兒而著稱的雲謙,在我誤中□□之下差點控制不住秀色可餐的傢伙臉上卻帶着很大一塊傷痕,慘不忍睹,偏生他本人還不覺得被毀容,一副絕色佳人的派頭悠閒而來。
我忍痛擦着眼淚,卻還是控制不住的笑了。
沒辦法,太幸災樂禍了。
那個自從打劫過我就一直讓我吃癟的妖孽,此刻自己一副吃癟的樣子,怎麼能不大快人心呢?
當然,我承認我確實有失厚道善良。
話說,善良厚道又不能當銀子拿來花,我要它何用?
雲謙見我一臉的幸災樂禍,表情難看的看着我,“我受傷就讓你這樣開心?”
我使勁點點頭,毫不客氣的咧開了嘴巴大笑!
“羽兒,雲謙是爲了你受傷的!”風笑天很認真的看着我,頗有些物傷其類的表情,與他一向的形像委實不符。
我大睜了雙眼,這傢伙看來真是受打擊了,居然叫我羽兒?且變得厚道一點了?
想當年我追着他喘的死去活來,他還是不屑的丟給我三個字:小白癡!
雲謙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忽爾又想起什麼似的笑了,我看他笑的奸詐,不由好奇。
在我強烈要求下,他才說出了始末。
原來那日我將謝驚鴻擲出去之後,風笑天正逢其適,將他接了個滿懷。之後他拖着謝驚鴻進去的時候我已經半昏迷狀態了,胸前是一大片的血漬,觸目驚心。
探視過我的傷勢之後,他將我推給了謝驚鴻,和東方鈺大戰三百回合,其間東方墨曾試圖幫助東方鈺,但被雲謙截了下來,二人惡戰。
《武林志》載:宣德十三年夏,適逢妖女初抵雲州,各方貴冠紛涌而至。時東方三位公子,寒鈺墨兼當朝權相雲之子謙,一言堂少主風笑天等,混戰一團,幾敗俱傷,禍起妖女,此爲武林之大不幸!
彼時我正擦乾了眼淚,樂滋滋的聽着雲謙眉飛色舞的講着那場惡戰,毀壞了迎春館幾多上好的古董桌椅瓷器,那老鴇如何哭天抹淚心如刀絞,並不知道我已經是武林之中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了。
得虧了我並不認識什麼皇帝太子之類的,否則就是禍國殃民了!
講完了雲謙不懷好意的指着風笑天:“你知道風兄和東方鈺打架,傷在哪兒了嗎?”
我拿眼風把風笑天上上下下掃了不下數十遍,就是看不到他傷在何處。
“屁股!而且還是謝四砍的!”他大樂,比我更幸災樂禍。
“謝四?”
“謝四本來是好心想去幫風兄,結果卻不小心砍到了風兄的尊臀,且衣衫盡破,風兄只好裹着尊臀抱着你回來了!”
想到謝四那笨手笨腳幫倒忙的樣子,而高傲如風笑天者,卻在打架中露出了白生生的屁股,我不由哈哈大笑。
笑過一半,捂着胸腔大咳,血腥味衝口而出,染紅了月白錦被。
正笑得得意的雲謙和一臉尷尬的風笑天給唬的一大跳,急急撲上來察看究竟,我擺擺手,喝一口雲謙遞上來的茶,低聲說:沒事!
胸腔裡似灌着一腔子的火,無法熄滅,只是焦灼的痛,痛得額上冷汗直冒。
那日之後我在房間裡靜靜休養,風笑天陪着我。
有時候雲謙會過來,雖然依舊是妖女妖女的亂叫,卻死活不講笑話給我聽了。
期間謝驚鴻也來過,帶着他那四個笨蛋侍衛。
我很懷疑身爲謝家的繼承人,賊有錢的小謝,在這四個笨蛋侍衛的護衛下能否不受傷害?
也只是想想,我的身體不允許我做任何事情。
除了謝三,謝大謝二謝四都非常的不好意思,那日砍過我回去之後,在謝驚鴻的“再教育”之下,他們才明白,大戰前夕我將謝驚鴻擲出用的是巧勁,落地並不會受傷,我的好意原本不想讓小謝受池魚之災。
他三人訕訕上前,給我賠禮,黑色的臉膛一律成了紫紅色的臉膛,可見受教之深!
我受不了眼球被一片不喜歡的紫紅色荼毒,勉強原諒了他們。
但我身後還不能坐的風笑天卻狠狠瞪着謝四,不能原諒。
謝四在謝大身後探頭探腦的偷窺風笑天,終於確定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之後,萬般無奈的上前,遞上了自己的屁股。
我當即笑得腸子打結,捂着胸膛咳個不住。
風笑天大驚失色,上前不住輕撫我的後背,我擡頭瞥見他焦急的眉眼,心中一陣暖意。
謝四偷偷籲口長氣,悄悄後退。
我抿着脣忍着笑意和胸腔內的疼痛,看那狀如小偷的謝四,黑塔般的漢子,原來也怕疼的厲害。。。。。。
只見銀光閃爍,頭都未回的風笑天冷冷道:“謝四,那是爺賞你的!”
謝四殺豬般的哀嚎了起來。
我定睛細看,謝四的屁股上正斜斜插着一支銀簪,簪頭的銀翅正輕輕的顫抖,作工精美,樣子漂亮,只可惜了插的不是地方!
風笑天看我面露惋惜之色,心有不忍,我本以爲這傢伙最近厚道了,卻聽他道:“羽兒別看了,本來那支簪是我準備送給你的,不過已經弄髒了,改天再賣個新的給你便是!”
我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但卻牢記着一條:這個人是決對的睚眥必報!
謝驚鴻左看右看,權衡利弊,知道這是位惹不起的主兒,再說謝四確實是有愧於人家,只得微笑着帶着其餘三個人走了。
多年以後當我知道了風笑天的真實身份,這才爲那天的謝四捏了把冷汗,那天若不是當着我的面,風笑天賞給謝四的恐怕就不是一枝製作精良的簪子,而是黃泉路了,忘川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