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陵城外,稻穀已經收完了,稻田裡隨處可見的是稻草茬。天氣乾燥,風吹過帶着乾癟的北風,在人的臉上劃過,給人一種悲秋的感觸。
一路上到處可見的是撲朔的落葉,風揚起來,形成一個個漩渦,頗有一種秋風戀落葉的味道。林若拍馬踏着落葉上,一路行來,早將不愉快的心情拋去了。
這個時候遠處路上傳來一陣雄厚的男人的聲音。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爰有寒痊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這男人的聲音十分的好聽,低沉而嘶啞,這樣的聲音來吟唱這首《詩經》裡的的《凱風》恰到好處,一時間林若也感慨萬千,不知不覺地吟道:“父母在不遠游,遊必有方。哎……”可是這個世道又是一個怎麼樣的世道呢?林若黯然地低下了頭,這個時代不過是一個亂世,亂世當中,生死離別最平常不過了。
那人靠近了,擡手向林若說道:“請問這位公子,可知嫣然山莊如何走?”
這聲音很熟悉,林若擡頭看去,愣了一下,他當下不由驚訝地說道:“徐庶?元直,怎麼是你啊?”
那人也看清楚了林若,先是吃驚,可是很快就想起眼前這個人是誰了,連忙說道:“是林先生,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裡看到先生,真是太讓人吃驚了。”
“我也吃驚啊。元直,見到你真好。”林若從馬上跳下來,開心地拍徐庶的肩膀說道。林若看到路邊有一堆放置的亂石,亂石裡剛好有塊大青石,他不由指着亂石堆說道:“我們去哪裡坐下來,好好聊聊如何?”
找一個人聊天,是忘記煩惱的最好的方法了。
“正好。”徐庶當下笑着說道。
徐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徐庶了,他身上的遊俠裝換成了藏青色的布衣長袍,頭上也戴着一個竹冠,只是頭髮還是有些亂,臉色有些憔悴,看起來竟然十分的落魄。
“元直,你怎麼來這裡了?”林若忍不住問道,“自從潁川一別,我們已經許久沒見面了。還真讓人想你,石韜呢?他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林先生,你一下子問那麼多問題,你讓我如何回答你?”徐庶忍不住笑着說道。早聽林若說他是江陵人,卻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他,看他的衣着打扮,應當是富甲一方的子弟了。可是卻從未聽人說過,在江陵一帶有姓林的人家。
“哈哈哈……那就一個一個回答。你現在在和水鏡先生學習吧?”林若笑着問道。
“恩。我和廣平都在水鏡先生門下。”徐庶不由點頭說道,“這幾日,水鏡先生外出訪友,便放我們一個月的長假,讓我們遍訪賢人雅士,我纔出來遊玩的。我早聽聞,江陵嫣然山莊的莊主,詩詞歌賦精通,文辭豪氣,想來結識一番,沒想到在這裡遇到先生你。”
“呵呵,還好你在這裡遇到了我,否則你去嫣然山莊必然要走空了。我這次出去,還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呢!”林若笑着說道。
徐庶聽了之後不由一愣,可是很快反應過來了,他看向林若說道:“先生……你的意思,你是嫣然山莊的莊主笑嫣然?”
“額……哈哈,忘了告訴元直了。那日在潁川我本想告訴元直的,只是那個時候我外出遊玩都是用自己原來的名字的。在下林若,字言心,也是嫣然山莊的莊主,笑夕陽,字晚照。如此可明白?”林若呵呵地笑了起來說道。
“怪不得我和廣元在荊州根本打聽不出哪裡有姓林的世家,原來林先生竟然就是嫣然山莊的莊主笑夕陽。”徐庶當下忍不住說道,“先生在下有一事想問先生,先生是否就是鬼狐軍師林若,林言心?”
“天下間還有第二個林若嗎?自然就是在下。”林若一聽哈哈地笑起來說道。
“那先生爲何要離開曹操,回到江陵?”徐庶忍不住問道。他也聽聞了不少關於鬼狐軍師的傳說,當然了對於那些虛假的神鬼傳說,他是直接過濾掉的。
林若聽了之後啞然一笑然後看向徐庶十分認真地說道:“你已經是第十個這樣問我的人了。有些東西,等你以後擇主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徐庶點了點頭,似乎在思考林若的回答,他也不喜歡曹操,不爲別的,就因爲曹操殺戮過重。他看到林若捆在路邊樹上的馬,忍不住問道:“先生騎馬,打算去哪裡?”
“不知道,只是打算在江陵附近走走。你應當知道,我準備大婚了,要知道婚姻是人生的墳墓,我在沒有進入墳墓之前,應該出去享受一下人生。因此決定出來走走。倒是元直若是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不如陪在下游玩一番可好?”林若半是嬉鬧半是認真地問道。
“自然好。我也正有些問題要向先生討教呢!”
“別叫先生,我也比你早生不了幾年,你總先生,先生的叫我,把我人都叫老了。你稱我的表字言心或者晚照都可,再不然你可以叫我一聲林大哥或者笑大哥。”林若忍不住說道。他可不想被徐庶稱之爲先生,要知道徐庶也是他心目中的敬佩的人物。
“如此庶以後便稱先生爲林大哥了。”
“呵呵,我還以爲你會叫我言心呢!元直,這裡離我的山莊不遠,我們先回去一趟,讓莊裡的人給元直你找來一匹馬。我可不想步行遊江陵。”
“好。”
林若帶着徐庶回到嫣然山莊的門口,也不進去,只叫人多牽出一匹馬,然後準備一些乾糧和水,便要離開。
他剛上馬便被叫住了。
李新從裡面跑出來,抓住林若的繮繩說道:“莊主,你打算去何處?”
“莊裡呆着有些悶,我想到處走走。可能要些日子才能回來。十月初八的婚期,耽誤不了的。煥之,山莊裡的事情就辛苦你和執孝了。”林若笑着看向李新說道。
“莊主,有句話卑職本不該說的,可是如今卑職還是要說了。莊主這一走,只怕會坐實了那些流言,莊主要想讓那些流言不攻自破,最好的辦法就是留在莊裡,慢慢等待婚期的到來。”李新忍不住說道。這些天他在外面聽了不少關於林若和江小小的流言蜚語,其實林若並不知道他和江小小的流言從林若帶着江小小回嫣然山莊那天已經開始的了。
江小小對林若的癡纏,還有動不動就跑來找林若,這些都被外人看在眼裡,而這個時代由於沒有其他娛樂,八卦新聞傳得特別快。
“呵呵,我做事情對得起自己就好,何必管他人說些什麼呢?煥之,你不必爲我擔心,雲兒就算知道這件事情,也不會如何的,即便她生氣,也該是成親之後的事情。我且享受現在單身的快樂。”林若聽了之後不以爲意地拱手笑着說道。
“哎,莊主,其實小小姑娘既然鍾情於莊主,莊主大可將她收房了。如今許多人都是娶了幾房妾室再娶妻的。”李新忍不住說道。這是平定那些流言的最好的方法,有效而快捷。其實他見過江小小几次,從江小小的小女生任性的性子裡看得出來,這江小小絕不會輕易放手的。這樣的話,以後林若的生活肯定會因爲江小小而變得有些亂,與其這樣不如就娶了她,讓她由妹妹,變成小妾,這對林若來沒什麼損失,反而大有好處。
在古代,老婆多了,那孩子就多,兒孫滿堂,那可是一種福氣。
“恩?煥之,我不管你們這些世俗如何,只是我笑夕陽,今生也只會娶一個妻子,不會再納妾。”林若當下說道,“好了。我走了。你好好照顧山莊的一切。”
笑話,娶N個老婆,我忙得過來嗎?老婆是用來疼的,而且一夫一妻制很好,省得自己忙不過來的時候,別人替自己忙,到時候還要替別人養孩子。
一路上,林若和徐庶兩個人嬉笑而談,兩個人由於都是習武的,有時候還會武藝切磋一下,這讓兩個人的關係不知不覺昇華到了一個檔次,兩個人由初識的朋友,變成了無話不談的密友。
在言談裡,徐庶知道什麼叫做“蛋白質”,什麼叫做“二氧化碳”,還知道什麼叫做光的折射……動不動還和林若說出一兩句林若教的中國式英文。
林若從未想到徐庶的學習能力會那麼強,甚至將自己身上那種懶散的小痞子的性子學得那麼到位。或者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種痞子的性子,喜歡自由自在,喜歡無拘無束,喜歡大大咧咧,只是平時因爲生活而隱藏起來了。
徐庶從沒想過,林若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人,不僅說話風趣,而學識更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書卷氣息掩蓋下的林若竟然如此痞子,和他在一起,一點也不壓抑,甚至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這就是水鏡先生所說的,真性情嗎?
仰光寺內禪房裡。
“哈哈……你又輸了。又輸咯,又輸咯……”林若將一個白子放下來後,開心地跳起來對徐庶得意地說道。此刻的林若就像是一個偷吃了糖果的孩子一般開心。
徐庶看着棋盤裡,自己被殺死的那一片大龍,一臉無奈地看向林若說道:“林兄,你也不手下留情點。”
“留情?不行,不行……你小子昨天晚上好不容易贏了我一次,尾巴就翹上天了,我今天要是再讓你,你還不飛起來。不讓!”林若當下搖手說道。
這個時候禪房的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水鏡先生的另外幾個高徒,自然有龐統。他看到林若第一句話就是:“恩?元直,你怎麼和笑莊主在一起?”
“士元,你來得正好。你的棋藝精湛,你來好好對付他。他已經連續贏了我三盤了。”徐庶一看到龐統第一件事就是站起來拉着龐統的手,將他拉過來,然後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下來。
“就你那個臭棋,贏你三盤,那是很正常的。”林若當下也不隱晦地笑着看向徐庶說道。
“士元,你聽聽……不行,你得幫我好好教訓教訓他!”徐庶當下一臉“委屈”地看向龐統說道。
旁邊的孟公威忍不住捂嘴偷笑,而石廣元更是哈哈的笑了起來看向徐庶說道:“元直啊,林先生說得一點沒有錯,你的棋藝可是比不上你的武藝。”
龐統看向林若說道:“笑莊主,我們兩個來一盤,不過嘛……這下棋要是沒什麼彩頭,那就提不起人的興趣,更讓人沒有拼殺的yu望。不如我們立個彩頭如何?”
“不知道士元想要什麼?”林若一聽忍不住問道。
“這酒鬼能要什麼,自然是酒,他除了要酒還能要什麼彩頭?”旁邊的孟公威忍不住笑着“詆譭”龐統。
衆人聽了之後哈哈大笑。
龐統一時間漲紅了臉,他看向衆人說道:“誰說我要酒了。笑莊主,我們這盤棋的彩頭是一部《史記》如何?我聽說莊主的嫣然山莊內,藏書頗爲豐富,這本書莊主應該有吧?不知道莊主是否捨得?”
“這是你要的彩頭嗎?好可惜啊……我還以爲你會要我嫣然山莊新釀製的‘豐收年’呢!哎,這酒可是好酒啊……入口甘甜,然後就是暖暖的……喝多了就會有一種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覺。”林若一臉“惋惜”地說道。這龐統真的被他們嘲笑怕了,竟然將彩頭設爲《史記》,要知道他們龐家那可是荊襄的大家族,家族裡藏書只怕都能趕上鬼谷的藏書了,還會缺《史記》?
龐統當下酒蟲就開始作怪了,他看向旁邊的那幾個損友,心裡很是懊悔,自己剛纔爲什麼就爲了逞強而改了彩頭,可惜了,可惜……
衆人看到龐統這懊悔的樣子,不由再次哈哈大笑了起來。
林若見龐統這個可憐兮兮的樣子,當下忍不住說道:“這樣吧!士元,你要是能贏我,那我送你一本我們嫣然山莊用白紙書寫的《史記》和十壇‘豐收年’如何?”
“真的?”龐統眼睛冒着綠光看向林若問道。
林若啞然而笑,他暗想,這鳳雛還真的是一個酒罐子,小小年紀怎麼就那麼喜歡喝酒呢?莫非是家裡有遺傳的?還是從小被父母或者身邊的朋友帶壞的?不過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缺點的,人正是因爲有了缺點纔可愛。林若點了點頭說道:“我說話向來算數,自然是真的。不過嘛,要是我贏了怎麼辦?”
“那你想要什麼?”龐統看向林若有些好奇地問道。
“恩?這個……我聽說你們龐家有一套當年鬼谷子寫的《八十一陣》的布兵圖,我想借來一觀,不知道可否?”林若忍不住說道。
龐統吃驚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龐家有這樣一套兵圖的?”
這可是龐家的秘密,除了就算是龐家的人,也沒幾個知道,這笑夕陽是怎麼知道?
林若疑惑地問道:“難道沒有嗎?”難道襄陽龐家不是當年在鬼谷學藝龐涓的後人嗎?可是聽師父說過,龐涓的後人有一支流落到荊楚之地了。這荊楚之地,那襄陽龐家可是一大世家啊。
龐統也不隱瞞地說道:“當然有,可是這圖在我叔父哪裡,我自己都看不到,怎麼借給你?你換個我可以做到的彩頭。”
林若笑着說道:“這彩頭就不換了,等你什麼時候能從你叔父哪裡學到這《八十一陣》的布兵圖,你再借給我一觀,就是了。如何?”
反正自己也只是好奇,想看看這布兵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自己也好見識見識。如果看不到,也沒什麼。《遁甲天書》上的佈陣圖,已經夠多的了。足夠自己用的,加上自己前世所學的數學幾何知識,創造出幾個新型的陣法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好。不過,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呢!”龐統當下說道。
林若搖手說道:“不急,不急……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林若執白子,龐統執黑子,兩個人便對弈起來。開始兩個人下得頗爲輕鬆,可是到後來,漸漸地兩個人落子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了。龐統開始對林若狠打猛殺,頗有一股子傲氣凌人的感覺。面對龐統咄咄逼人的氣勢,林若經常還予不按套路的還擊,有時候殺得龐統措手不及,手慌腳亂。
開始黑子佔優勢,可是漸漸的卻讓白子的奇兵突襲沾了上風,到最後盤終的時候,是林若贏了了十個子。
觀棋的衆人看到這個結局,一個兩個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精彩的一幕,只怕千軍萬馬的戰爭也不如這個激烈。
“什麼時辰了?”林若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腰身,揉着眼睛問道。
衆人茫然地搖了搖,他們觀棋都忘記時間了。
林若推開窗,發現外面已經天黑了許久了,看來自己這盤棋下了許久了。好久沒有遇到這樣強大的對手了,彷彿回到了郭嘉還有戲志才他們對弈的時候,想到這裡,林若不由地噓唏,自言自語地吟唱:“一別經年歲月長,再度逢君各惆悵。棋盤中過勝負定,只待他年一笑談。”
“笑莊主,思念故人了?”旁邊的孟公威忍不住問道。
林若默認地點了點頭說道:“恩。可惜了……再次相逢,只怕是敵人而非友人了。就如同今日的各位,總有一日會各爲其主,難免是敵非友啊!”
林若的蒼然而感,衆人一時間也沉默不語了。
“這有何難,以後我們大家都輔佐同一個主公,這事情不就解決了?”龐統輸了棋本來就有些鬱悶的,這個時候又被衆人黯然的氣氛弄得更是不高興,不由嗤之以鼻地說道。
林若搖手說道:“士元,這說來容易,做來難啊!”
這個時候突然間傳來一陣咕咕的肚子叫的聲音,衆人尋聲看去,只見龐統正紅着臉看向衆人,衆人不由哈哈地笑起來。
林若爲了避免龐統尷尬,趕忙說道:“好了,天色入夜了,各位還不曾吃飯。我們已經過了晚膳時間了,這寺廟的規矩是不可廢的。不如我們到山外去,由在下和元直到山裡去打些野味來,如何?”
“有野味吃?這自然最好。”
徐庶看向林若,彷彿在說,你自己去打獵就是了,爲何要拉上我。
林若回看徐庶一眼,然後深情地說道:“走吧!我們兩個去打獵去。元直不會讀聖賢書將武藝都丟了吧!”
“自然沒有!”
“那就走吧!呵呵,大家一起到山上去吧!這山上空氣好,剛好可以觀星!”
“走。走……”
那一夜,這羣人玩得很瘋,因爲寺廟裡是沒有酒可喝的,大家都是飲茶吟詩,只是苦了龐統這個酒鬼。
“士元,你別苦着臉,這茶水也挺不錯的。”
“哎,好難受,沒酒喝。”
“諸位,不如下次諸位到我嫣然山莊去,我山莊裡,要多少酒就有多少酒,管諸位喝個夠,如何?”
“好!”龐統當下歡喜地說道。
“誒呀,元直,你的肉烤焦了。”這個時候石廣元忍不住大叫道。
“啊……又焦了?”徐庶將肉從火架上拿下來看了兩眼,一臉惋惜地說道。
龐統忍不住嘀咕道:“你老在想什麼?心不在焉的?這已經是第幾次烤焦了?”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哎……”林若忍不住嘆氣說道。他說着將手中的茶水一口氣喝下,就像是飲酒一般。
他太瞭解徐庶了,他這個大孝子只怕是想念母親了。
衆人看向林若,臉色變得怪異起來。
衆人家中都有母親在堂,林若這話觸動了他們思念家中老母的心絃,一個兩個都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