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掌櫃已然如瘋魔了一般,橫衝直撞着每每抓到一個女的便不住含淚喚着“阿琦”,直把人嚇得落荒而逃後,他便繼續揮舞着破破爛爛衣袖下的手抓人,然而這次再沒走幾步,便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我死死地看着眼前的鬧劇,最後還是選擇閉上了眼,只覺得眼前的花掌櫃無比的面目可憎,無論如何破敗,也一點也不同情他。
有時候恨上一個人大概就是這麼容易,花掌櫃明明便知曉花堇近來睡眠不安穩的原因,卻只斥責她疑神疑鬼。如果早些能跟花堇坦白自己早年做的孽事,就算這兩場大火不可避免,但也不至於落到了姐妹反目相殘這個地步。
她們結局淒涼,他結局也怎能好過?
圍觀的人潮中一片鬨動,說什麼的都有,雜七雜八的閒言碎語不絕於耳,恍若虛幻。最後還是神出鬼沒的清風突然站出來,截住了衆人或無心或惡意的紛談,“花掌櫃得了失心瘋!胡言亂語的!大家都散了吧,留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先攙去薛大夫的藥堂裡瞧瞧,再另外做打算。”
清風在鎮上說話還是有些威信的,衆人見他已然這麼說,也只不過是搖頭太息了一番,便零零散散地三二結伴交頭接耳地離去了。我睜開眼睛,也準備隨着人羣離去,卻不經意瞥到花掌櫃的身後街角處,赫然有一個穿着水綾紅襖的女子娉娉婷婷地撐着一把玄傘,傘沿放得出奇低,半遮半掩住了大半張面容,只餘留下一抹塗着濃麗口脂的脣,脣形姣好,豔麗非常。
我不禁頓住了離去的腳步,第一反應便是向來那以紅裝示人的眉娘,卻立馬覺得不對勁,眉娘向來不喜參與這般的場面的,更何況身形也不像,又疑如今正是大晴天,那人又怎會突兀地撐着一把傘?正迷惑着,那個站在街角處的女子卻緩緩地提高了傘,終於露出了那隱匿着的大半張臉來。我眯着眼睛仔細瞧去,卻忍不住渾身一激靈。
那張臉……那張臉……豈不是花堇花染的模樣!?
那個女子似笑非笑地擡眉看着我,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捂着嘴咯咯地輕笑着,塗抹得濃豔的檀口輕啓,嗓音空靈仿若在虛空一般,“星星之火兮,若火燎原兮,不可向邇兮,猶不可滅兮……
”
火喪鎮魂曲。
在場的也有旁人,可我卻看他們面色如常,似乎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
她是花琦!趁我正愣神之際,她笑意晏晏地復壓低了傘沿,如踩在雲端一般輕飄飄地轉身,隱進了那個即使在正午也取不到光的街角。
我一凜,心念還未轉,身子已自發地拔腿追去,卻在半路衝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裡,我低着頭急急道了句“對不住”便要繼續追去,卻被來人捉住了臂膀,我回頭看去,卻是一臉平靜的清風,我掙扎着,一邊驚呼,“清風!我看到花琦了!”
“我知道。”清風依舊未放開鉗制着我臂膀的手,平日輕佻的語氣此時卻放得慢而悠長,如密語一般,“但是阿若,你要忘掉你剛纔看到的。有些事見到的太多,並不是什麼好事。譬如,你覺得薛恆如今的日子,過得好嗎?”
我乍驚,擡頭看向他,清風卻似早已預料到了我的動作一般,在我擡眼的一霎那便快速撇過了頭去,安然地避過了我審視的目光。我轉眼又看向花琦出現的那個街角,哪裡已是一片空空蕩蕩,仿若從未有東西在那裡存在過。
我陡然放棄了掙扎,安靜下來,“我知道了。”
清風這才如釋重負一般地鬆開了我,擺了擺手,將我推到不知什麼時候到來的小黑身邊,才大搖大擺地隨着花掌櫃一流去向了薛家藥堂。
小黑低下頭看正失神的我,似是安慰般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肩,“回去吧。”
“小黑,”我因他的觸碰而緩過神來,擡起手遙遙地指着被衆人攙扶而去仍瘋瘋癲癲的花掌櫃,問他,“那這也是他的命數嗎?”
他顯而易見地愣了愣,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清冷而疏朗的眉目儼然是一片懾人的平靜,泠泠的聲音在寧靜得異常的夜裡仿若珠玉,“這是報應。”
原來他們一直都知曉。清風、邱五晏,連小黑一早也都明白。我皺了皺鼻子,埋下了頭,不發一語地轉身,一心只想回靈棲去好好歇息一番再說。今日遇到的事都太過急轉直下,我想我需要時間來消化。
小黑並未跟隨,只在我身後突兀地開口問道,“你想不想回一趟樂麋山?”
我
前行的腳步在聽到他問話的同時不受控制地一頓,猛地停了下來。我回過頭來,驚詫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爲何突出此言。小黑卻是轉頭看了看四周,“這裡離樂麋山很近。”
的確,我怎麼會不知曉朝花鎮的城西口是離樂麋山最近的地方,以前在鎮中討飯的時候我便多次動了跑回樂麋山看看的想法,卻又多次在跑到這裡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把人各式各樣的心魔比作一道坎,那麼那個夜晚血流成河的樂麋山,大概便是我心中一道永遠跨越不去的門檻,上頭還貼了兩道硃砂符咒,彰顯着“膽小勿近”。
小黑還站在原地,沒有溫度的眸子淡淡地投向我,似乎是在等我的決定。我眷念地虛望了一眼樂麋山的方向,心念轉了千百回,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閉眼下了狠心輕聲拒絕道,“不去了。”反正走到半路也是會逃回去的。
他的面上無波無瀾,只微微頷首,表示知曉我的決定。
我咧嘴,毫不吝嗇地朝他扯開一個感激的笑。
回到靈棲時,邱五晏正站在門口灑掃,神色平靜得彷彿一點也不知曉早上發生的那場驚天鬧劇,看到我們此時才歸來也未曾說什麼,在我們之間飄忽的眼神卻微妙地閃過一絲別樣的擔憂,張了張口,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只拍了拍我的頭,把手中的掃帚和簸箕遞給我,清清淡淡地道了一句,“幹活去吧。”便走開了。
我機械地接了過去,腦中又是一片怔怔。邱五晏一派平靜沉穩的模樣反而比刻薄地嗶嗶嗶亂噴毒液的時候更要可怕,我盯着乾淨得幾乎無塵的地面,突然想起前兩天邱五晏才告誡過我要與小黑保持距離的話,不是很確定這廝是否是因爲這個而生氣了。
可是,爲什麼呀。
如果是回到早幾年前,我初到靈棲的時候,或許我還會暗暗竊喜以爲他這般古怪的反應大概是因爲喜歡我,可現到如今,我已跟他相處了那麼久的時光,雖然還是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但淺顯的情緒卻還是看得明白的。畢竟他就是狐狸化成的精兒,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地隱藏着一切,這些年與他朝夕相處之間,總會透露出那麼一些異處。
他有時候看向我的眼神,明顯像是在望一個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