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和以往每一個早晨一樣,蘇黎已經做好了早飯,只等遲辰夫醒過來,就又迎了上來,問他需不需要扶。
他默了幾秒,冷哼了一聲:“你還真就賴在這裡了?”
蘇黎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帶着些破罐子破摔的自嘲,她臉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反正你現在瞎了,除了我,也沒有人會要你了。”
這句話讓房內的氣氛一瞬間跌至冰點。
一年多以前,遲辰夫出事的時候,醫生說他顱內有血塊壓迫了視神經,所以導致了失明,彼時他喪失了所有的信心,包括家裡人都已經放棄了他,而當時,是蘇黎,聲嘶力竭地跟別人爭辯說,他會好起來的。
可現在,她說他瞎了。
真是見血封喉的一句話,讓他良久發不出聲。
蘇黎又說:“吃飯了,我扶你去洗漱吧?”
他面無血色,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慘淡地笑了笑,出口的話雲淡風輕:“你需要人照顧。”
“可以請看護。”
“看護全都是拿錢做事……”
“那你呢?”
他人還坐在沙發上,拋出的問題彷彿漫不經心,見她久久不應,笑了笑,起身自己摸着去了洗手間洗漱。
蘇黎站在原地,回頭看了看他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無名指上的戒指,站了一會兒,又去做家務了。
幸福的,或者不幸的人生,總要繼續下去,因爲這是她選擇的路。
愛上遲辰夫,是她活該,她認了。
……
八月上旬,整個城市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蘇黎開始喪失食慾,嗜睡,頻繁嘔吐,例假拖延一個多月遲遲不來,遲辰夫偶爾會聽見她在洗手間嘔吐的聲音,也只是皺皺眉頭,她的身體只有她自己操心,最終她獨自到醫院做了檢查,聽到了一個彷彿有所預兆卻又讓她不敢奢望的結果。
她懷孕了。
孕期六週,拿到檢查結果的那一刻,蘇黎一個人在醫院裡面喜極而泣,高興了沒多久,她又想起,也許她所期待的,正是遲辰夫所深惡痛絕的,她覺得這孩子像是老天的饋贈,可是遲辰夫呢?
遲辰夫那麼討厭她,會容許她生下他的孩子嗎?
她不確定。
回家之後,遲辰夫依然是那張一如既往的冷臉,她帶着口罩,忍着油煙味兒做好了飯端上桌,一邊慢吞吞地吃飯,一邊思索怎麼開口跟遲辰夫說這件事。
飯桌上的氣氛十分沉悶,讓她覺得快要窒息了。
遲辰夫沉默地吃飯,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即便已經看不見,可他一直感覺到蘇黎注視着他。
蘇黎注視着他的這種目光讓他有時候會覺得如芒在背,渾身不自在。
他有些走神,去夾菜的筷子落了空,捅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幫你夾……”
蘇黎的聲音軟軟糯糯地傳來,她的氣息一下子又近了,他一把扔了筷子摔了碗,站了起來,動作很大。
她這算什麼?可憐他嗎?
他心底無比惱火,冷聲道:“飽了。”
蘇黎有些無可奈何地看着他碗裡沒有動過多少的米,一把拉住他,“你沒吃多少,總不好好吃飯,身體會垮的……”
他一把甩開她,索性一把把桌上的碗筷掃到了地上。
瓷質的餐具掉落在地板上,摔的七零八落,湯湯水水的撒了一地。
“你做的飯這麼噁心,我能吃就不錯了。”
他說完,慢慢地往客廳走,聽見她的聲音細小:“可我們是一起生活的啊,你這麼噁心我,萬一哪天我有了你的孩子,你要怎麼辦?”
他冷哼了一聲,“那種孽種,你敢懷,我可不敢要。”
蘇黎沒有再說話,早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這一刻好像連疼痛也感覺不到了,她慢慢地動手,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地面。她早就已經接受這輩子無論她怎麼努力遲辰夫也不會愛上她的事實,可是她沒辦法容忍,就連自己的孩子,也要跟着她一起受這份罪,也要被當成一個多餘的存在。
既然都是多餘的,那就算了吧。
她把大堆基本沒有吃過的飯菜連同碎了的餐具倒進了垃圾桶,洗乾淨手,到陽臺那裡,打了個電話給宋子涵,那個名義上是遲辰夫母親的人。
遲家是l市首屈一指的名門,卻有些極爲詭異的家庭關係,在遲辰夫出事的時候,母親宋子涵並未表現出過多的悲傷,就連遲辰夫的父親遲智宇也僅僅是惋惜失去了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而已,親情的疏離導致到最後一直守在遲辰夫身邊的,居然是蘇黎這個外人。
蘇黎當初是主動提出要照顧遲辰夫的,遲智宇說給她開薪水,她拒絕了。
她可以沒有錢活着,也可以沒有愛活着,甚至還可以沒有自尊地活着,但是她不能沒希望地活着,而肚子裡面的孩子,如今是她唯一的希望。
電話被接通了。
“宋阿姨,我是蘇黎,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夏夜的晚風蘊着熱氣,輕輕拂動她的髮絲,在陽臺上她看見外面的天地,萬家燈火通明,唯有她所處的這一處如此暗淡,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你……能不能給遲辰夫找個看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