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這麼遠,周圍還那麼吵鬧,這位贏家依舊能發現她藏在屋頂上,這人到底是人是鬼?說實話,莫朝雲有些驚到了。自從千葉離開她之後,已經鮮少有人或者事可以驚嚇到她了,但這個人……感覺很不妙啊很不妙。
被他盯上估計凶多吉少,更何況這人本就是要殺她的。莫朝雲皺眉思索,不行,珊瑚馬還在身上,必須先把它送去目的地,餘下的事情都可以稍後再說。
無論這人是賭徒還是殺手,所求的不過就是寶物而已。她如今雖然惡名昭彰,但是卻沒有因爲人命和人結下什麼大仇,所以這人一定也是聽聞了去年之事,聞風而來的尋寶者而已。
不過……莫朝雲不安地想到剛剛和那位贏家對視的瞬間,他臉上所覆蓋的那張黃金面具,嗯,着實嚇了她一大跳。明明面具很漂亮,可是看進眼底卻有種莫名其妙的陰森,令她不由自主渾身一凜。
莫朝雲強自鎮定,或許只是因爲……她沒想到,那人轉過頭來,會是一張精緻的面具罷了。藏頭藏尾定是沒臉見人,莫朝雲心中冷哼一聲,不情不願地輕輕從頂子上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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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腳步聲穩穩跟着他上了三樓,少年有點無奈。他就是冒個頭而已,就被這位爺抓了個正着。
姐姐,對不起啊……少年苦着臉想,身後這位氣場實在太強,他真是不敢說個不字。
到了房門前,少年停下了腳步,猶猶豫豫去看跟着他的這位爺,只見他也頓住了步子,“這就是她去年住過的房間?”
少年點點頭,卻見覆着黃金面具的男子一把推開了房門,裡面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人。面具側過來,微微帶着壓迫,問道:“她人呢?”
少年哭喪着臉,“我真的不知道啊,客官……我幫她栓了馬,就去看你們的賭局了,所以她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啊。”
男子哦了一聲,不知爲何少年竟覺得他語氣中有絲奇怪的笑意,“溜得倒是挺快嘛。”
“客官,你說什麼?”
男子一拽少年的手,“帶我去馬棚。”
等到了馬棚,少年也有些傻眼,因爲姐姐的馬已經不見了!
男子問道:“是不是發現她的馬沒有了?”
少年吃驚望着男子,趕忙點點頭。
“那你給我也找匹馬。”男人似是微微笑起來,“我幫你把她找回來,怎麼樣?”
少年猶豫道:“你騙我!你明明就是來殺姐姐的。”
男人哼了聲,“蠢蛋。”
少年不服道:“你說誰?”
“兩個都是。”
少年:“……”
男子看了看天,“這天氣要有大風雪,你多耽擱一會兒,說不定你那個笨姐姐就被大雪埋了呢。”
“這匹這匹,跑得很快的!”
男子滿意牽過了少年推薦的那匹馬,翻身上馬,扭頭對少年道:“如果有人問起你姐姐,就說她今年沒有來……嗯,她以後也不會來了。如果有人問起我,就說我聽聞她不來,所以掃興走了,會說嗎?”
少年有些傻眼,“你什麼意思?姐姐再也不來了?”話說到最後,已經泫然欲泣。
男子頓了頓,才道:“如果這匹馬好騎,我便帶她回來找你,如何?”
“肯定好騎,真的真的!”
男子一笑,“好不好騎,試過才知道。走了!”
說話間,男子已經絕塵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冰天雪地裡。
從這裡通往魔窟的路,古往今來只有一條,需翻山越嶺,尤其是在雪天,無疑是行路艱難的。
“這個笨蛋啊……”面具男喃喃道:“何必非要死心眼,在這種雪天出門呢。”
他雖這樣說着,卻不由自主催快了馬速。□□馬還不錯,四蹄揚雪,倒是一溜煙跑得飛快。
到了盤山道前,他放緩了馬速。順着風,撲鼻而來一股子血腥味。他微微皺眉,催馬緊趕幾步,發現一匹馬跪倒在路邊,低低哀鳴。他策馬走近,不用下馬細看,也知道馬腿受了傷,他本想撥馬頭繞開,卻一眼看見了被厚雪覆蓋下的一件披風。
男人嘆口氣,翻身下馬,將那披風從馬身上拎起來,低頭瞅了瞅那匹傷馬,“一件披風可救不了你,畢竟風雪那麼大,你是活不成了,不過她還活着,所以她比你更需要這件披風,懂不懂?”
他一邊說一邊重新上馬,風雪沖淡了他的聲音,模模糊糊的似乎是,“歷經世事,卻依舊天真……真是拿她沒辦法。”最後幾個字完全不是責備的口氣,那分明是無可奈何的寵溺。
往前又找了找,不見新添的血跡,說明她沒有受傷,受傷的只有馬而已。他暗想,傷了馬,她便只能步行了,說不定他能比她更早到達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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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朝雲覺得她現在的樣子簡直就是狼狽至極。半路馬摔傷了腿,只能步行,披風又給了傷馬,等她到了魔窟,已經成了一個笨重的雪人,身上雪估計能有個二三斤。
找個避風的殘廊抖落了身上的雪,才遠眺打量這片魔窟殘骸。似乎比之去年時更加殘敗了,眼前之景對比記憶中的魔窟,不由得讓莫朝雲也心生感慨,這世道變幻無常、興衰難測。
沒了披風,一路風雪已經打透了她的衣衫,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先生火烤一下比較舒服。畢竟如今這魔窟已經不復當年,就和荒郊野外沒啥區別,要真是病了,估計等她嚥氣了,都不會有人發現。
負重走路時不覺得,現在一旦停下來,莫朝雲就覺得背後沉重、腰腿痠軟了。沒有馬,她不僅要揹着箭囊,還要揹着珊瑚馬和隨身行囊,現在已經要累趴下了。
但即使累成一條狗,她還是下意識地往原來天人殿的方向走去。她去年這個時候也是住在天人殿,千葉的房裡,那裡冷清卻乾淨,竟然是魔窟裡最維持了原貌的地方。
天人殿的主人早已不在,可不知道爲何,對這裡她卻越來越喜愛。或許愛屋及烏吧,連千葉曾經睡過的牀她都找了布巾遮蓋,生怕沒人在時,會被塵土掩埋弄髒。
不過現在撩開布巾就能躺了,莫朝雲剛想撲上牀,又急急頓住。不行,衣服還溼着,還是先生火,這麼冷的天取取暖總是沒錯的。
她從行囊中取了火石生火,然後弄了架子將紅蓮裙甲脫下來支好,又急急從衣櫃裡尋了千葉從前的白袍裹在身上,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懶懶坐在了火堆旁。
“要是千葉知道我在他房裡生火,估計要氣死吧。”她邊想邊笑,“不過現在他不在,這裡我說了算,所以我不僅要生火,還要烤肉乾、烤肉乾!”
莫朝雲將肉乾從行囊裡翻出來,然後架在火堆上烤。盯着跳躍的火苗久了,眼睛就開始睜不開。睏倦席上來,她忍不住合上眼打瞌睡。
迷迷濛濛間,似乎有人摸了摸她的頭,用那種她極爲熟悉的動作和力道。莫朝雲猛地驚醒,睜開眼,卻見外面天色已暗,除了火光周圍,四周已陷入一片寧寂與黑暗。
莫朝雲冷靜下來,微微自嘲,這裡除了她,怎麼還會有別人?她一定是太過想念他,纔會連做個短暫的夢,都離不開他的影子。
她給火上的肉乾翻了一個個兒,這一路肉乾都凍僵了,冰得很硬,所以現在還不能吃,還要再等等。莫朝雲百無聊賴,決定去書樓逛逛。
書樓其實緊挨着千葉的寢室,從寢室過去相當近。不過從前她都沒什麼機會從這裡去書樓,唯一一次去找他,還是繞走的外面。
魔窟一夕覆滅,值錢的東西早已陸陸續續消失,唯有那書樓屹立不倒、一如從前。
莫朝雲推開書樓的門,撲面而來是一股灰塵的味道,但忍過了那股味道,餘下的便是莫朝雲最愛的味道,檀木經年累月而存的芳香,也是千葉身上沾染着的味道。
“千葉啊,這世上愛讀書的人真少啊,不過也虧得他們更愛金銀珠寶,所以你那麼喜歡的這些書才能完好無損留存至今呢。”
她在書架間展臂抱住自己,微微閉上眼睛,“這味道真好聞,只可惜……不是溫熱的。”
許久,她睜開眼,視線凝在某處。那是個暗門,如果不是從前親見千葉從那裡走出來,她或許永遠不會從外面發現那處平凡的位置,其實內藏乾坤。
魔窟覆滅,從前陸機設置的機關已經全面崩毀,這裡也一樣。莫朝雲走到那處暗門前,微微側推,那門便開了。
她曾經問過千葉,怎麼書樓裡還設置暗道,他回答說是因爲有一些珍貴的古籍。
莫朝雲取出火摺子,點亮門內的壁掛燈盞。她也是在千葉離開她之後,傷心不去流連這裡時,才無意中發現了暗道中的秘密。
燈盞映亮這處隱藏的靜謐之地,斜對面的一整面牆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排位,有她不認識的名字,也有她熟悉的名字,更甚至還有她後來親手……添加上去的名字。
如果不是親眼所言,莫朝雲都無法相信,曾有那麼多的人出現在千葉的生命裡,然後他再眼睜睜看着他們逐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