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蛟不如龍啊!老龍王生了九個兒子,總算還是有講理的……”說這話的是徐明成,此刻他已經快走到我和格桑、陳丹的身旁——他現在才說話,那當然是因爲他之前已經認定闖入房門的韋天蛟不會對我們產生危險、再或者他想繼續看看這場滑稽的演出……
“這另一位先生,請您也不要見怪……是我大哥粗魯在先,自是我們的不對……”這位叫天龍的年輕人對着徐明成說完之後,又看着陳丹說道:“還有這位女士,同樣請您也不要怪我大哥……”
“你也姓韋嗎?”我對着這個年輕人問道。
——我這樣問,並不是譏諷,而是我心裡難免還是不相信……一對兄弟彼此的禮節觀念竟會差別如此之大。
“是的,我叫韋天龍。”他沒有絲毫的多想,很快便回答了我的話。
“天龍!你不用跟這些惺惺作態的人這樣說話......你放心,大哥不會出什麼事!”韋天蛟一手扶着韋天龍,轉身看着我們四人說道。
“大哥,是你粗魯在先,不能怪別人......或許......這幾位先生、還有這位女士並不知道詳情......”韋天龍緩緩地望向韋天蛟,微微地說道。
“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爲富不仁的人!最善於巧取豪奪!”韋天蛟說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明顯加重了語氣。
“天蛟韋!我們知道什麼!我們怎麼爲富不仁了!你怎麼胡言亂語!”徐明成生氣地說道。
“兩個醉鬼憑什麼霸佔病房兩天!兩個醉鬼比我弟弟的病還要命嘛!這不是醫院狗眼看人低、或者你們巧取豪奪,還有什麼可能......我們大老遠從中國趕過來治病……卻遇見你們這樣的醉鬼……”韋天蛟兩眼緊盯着我們四人,用力地說道。
“你罵誰是醉鬼......”徐明成憤憤不平地說道。
“不是你們還能是誰!”韋天蛟狠狠地喊着。
“你弟弟得了什麼病?”我打斷了韋天蛟與徐明成的對話。
韋天蛟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回話,但我已經能感受到他從身體裡散發出的悲傷。
我微微地轉了一下頭,看向韋天龍:“小兄弟,能告訴我,你得了什麼病嗎?”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要看別人的可憐嗎?!”韋天蛟衝着我喊叫道。
“大哥,請不要對這位先生這樣......我感覺的出來,他應該是個好人......”韋天龍用手輕輕地捏了一下韋天蛟,對着他說道。
“弟弟......你就是太善良了......總把別人想那麼好......不然,你也得不了這害人的進行性肌肉骨化症......”韋天蛟說着這段話,眼睛裡不自覺地流出了淚水。
進行性肌肉骨化症?
——這個病,我是聽說過的……這一怪病非常罕見,根據文獻記載此疾最早的病例可追溯至十六世紀末,至今全球病例數不超過千人......一般在十多歲時會因肩關節、脊椎骨鈣化變形而影響手臂的活動,二十多歲時髖關節也會受到波及......患者全身肌肉和肌腱將逐漸變成骨骼,直到全身關節都無法移動,全身彷彿擁有“第二副骨架”,最終變成一尊有血有肉的活“雕像”......醫學專家稱,該病目前還沒有任何治癒方法......
眼前這個讓我有些好感的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竟然這麼不幸?可?這個病基本上都是遺傳啊……和善良有什麼關係?善良的人,也沒辦法主動去選擇遺傳這些疾病吧……
我看了看韋家二兄弟,不由得也生出一些遺憾,我緩緩地說道:“兩位韋先生,實在是對不起……我們並不知道你們的情況……你說的對,兩個醉鬼是不應該霸佔病房兩天……可是,韋天蛟……你弟弟這個病,這家醫院有醫治的辦法嗎……你如果是想帶着你弟弟出國訪名醫……那是不是應該去歐洲、或者美洲那個國家概率更高一些……你這樣是不是會耽誤他的病情……”
“你說的情況,我自然知道……”韋天蛟低着頭並沒有看我,他繼續說道:“我們來這裡,自然有我們的道理……我只是不希望……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弟弟多在樓道睡一天……他不應該再多受一天苦……他太善良了……”
“大哥……不要難過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活一世,怎麼不是個過……睡睡樓道也挺好啊……或許,這將來也是我的一段美好的記憶……”韋天龍說這段話的時候,先看了看韋天蛟,又擡起頭來望向屋頂,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純真,這種感覺,讓人看了,無比難受……
“世界這麼大,我相信,你的病一定可以治好!”我對着韋天龍堅定地說道。
“不,這位先生,我並不期待治好這個疾病……或者說,我根本沒有覺得這算個病……”韋天龍緩緩地說道。
“你很堅強……我們會很快的搬出這間病房……這間病房,確實應該由你來休息……兩個醉鬼確實沒資格霸佔這樣的病房……”我被眼前這個堅強而純粹的年輕人所感動。
“先生,謝謝您……這間病房應該留給更重要的人……我在樓道就行……只要能等到他們就行……見見就行……”韋天龍微微地說着。
“弟弟,我是要讓你好!不是隻是見見!”韋天蛟忽然大聲地說道。
“是的!你大哥說的對!你不止是應該見見那些醫生,你應該更加樂觀的去參加治療……你一定會好!”我看着韋天龍,堅定地說道。
醫生?此刻的我,真希望這個世界真有能治好這個病的醫生……可,這個越南的華人醫院真的能有這樣的人嗎?眼前這個本不該可憐的年輕人的希望不應該落空啊……
“先生,我在這家醫院,並不是想治病……我只是想見個人……他告訴我……到那天,他會來這裡接我……說讓我在這裡先休息幾日……這個世界上,恐怕已經沒有哪家醫院能治療這個疾病了吧……”韋天龍緩緩地說道。
能讓韋天龍帶着這樣的身體大老遠跑到越南來見的人,必然是對他極其重要的……但這個人,真不應該讓韋天龍多等一秒……即便有再重要的事情,也不應該……
“天蛟韋,我們真不知道這些情況……剛剛是我們不好……”徐明成插聲說道。
“先生,和你們沒關係,這怨不了你們。”韋天龍對着徐明成說道。
徐明成看了看韋天龍,停頓了一下,對着韋天蛟繼續又說道:“你沒有再找找別的病房嗎?這個醫院總不會只有我們這一間病房吧……你不應該讓你弟弟在樓道里多住一秒……”
“我怎麼可能沒有找,整家醫院都住滿了......那些有病房住的人,都是很嚴重的疾病......當然......除了你們兩個......”此時的韋天蛟,說話的時候,語氣雖然緩和了不少,但同樣摻雜着怨氣和不屑。
“這家華人醫院醫術很高超嗎?收治了這麼多患有嚴重疾病的人?”徐明成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敢注視韋家二兄弟,顯露出一些歉意。
“不知道......”韋天蛟搖着腦袋說道。
“明成、陳丹、格桑,咱們馬上收拾一下、現在就把病房騰出去!”我對着他們三人重重地說道。
他們三個立即表示同意。
“這位先生......真的不用......我剛剛已經說過......我只是來見個人,說幾句話......並不是來這裡看病......只要能在這個醫院等到他就行......”韋天龍緩緩地說道。
“天龍!不許再胡說!不是說幾句話!是一定要治好你!”韋天蛟忽然高聲喊道,他用手捏了捏韋天龍的肩膀,繼續說道:“天龍!我一定會讓你好的!爲了你!我願意活一千歲!”
願意活一千歲……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勉強……還有人不願意活一千歲嗎……韋天蛟剛剛不是還要用一千年時間去成爲股神嗎?
“韋天蛟……能不能治好你弟弟的病,和你能不能成爲股神……不一定有必然的關係……世界上的富豪多了去了……不也一樣該……”我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爲我忽然感到,完整的句子很不仁慈。
“哼……”韋天蛟並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哼了一聲,便被韋天龍打斷。
“這位先生,您想說的意思,我明白……您和您的朋友應該都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應該得到厚待……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韋天龍對着我說完這些話,便不自覺地望向了窗外。
“是啊,善良的人應該得到厚待……所以,只要人是真正的善良……那麼,人一定會得到上蒼的厚待……”我看着韋天龍,緩緩地說道。
“真正的善良?這位先生,你認爲什麼叫真正的善良?”韋天龍回過頭來,忽然對着我問道。
“真正的善良要有一顆悲憫之心,比如佛陀……”我眼睛稍微眯了眯,繼續說道:“法國哲學家盧梭有個總結,我覺得挺有道理,他說‘善良就是對弱小的生命有疼愛,對別人的遭遇有熱忱,對卑微的人有包容,對後來的人有承擔……’”
韋天龍沒有直接回我的話,他繼續望了望窗外,然後緩緩地說道:“這位先生,那您覺得,白天和黑夜哪個更善良?”
我被韋天龍這個突然而來、聽起來有點無厘頭的問題弄的有點不知所措......我似乎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似乎又很值得思考......從科學的角度來說,白天和夜晚都只是一種自然現象,無所謂誰善良......如果一定要定義哪個更善良,那麼從人類長期的觀念來講,當然是陽光普照、滋養萬物的白天善良......畢竟,靠夜色生長的生物......應該只是佔少部分吧......
“那當然是白天更善良......白天陽光普照、滋養萬物......”我掃了一眼韋天龍,不自覺地也望向了窗外。
“那太陽和月亮誰更善良?”韋天龍微微轉頭,對着我繼續問道。
“沒有太陽,自然也就沒有白天......白天更善良,那太陽當然也更善良......”我緩緩地說道。
“您是從數量上作出的判斷嗎?比如,您是做了假設,白天滋養的生物比夜晚多......所以您才這樣說的,是嗎?”韋天龍看着我,一口氣問完這些話。
“是的,我是從數量上判斷的。但是,我並沒有假設,因爲這是有科學統計的。”我同樣看着韋天龍,肯定的說道。
“我明白了......”韋天龍繼續望向窗外,過了一會,他開口說道:“是啊,大家都習慣用數量上的多少判斷對錯......”
“天龍,不要再想那麼多了......聽大哥的,好好休息......這是現在最重要的!”一旁的韋天蛟插聲說道。
“是的,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這一點,你大哥說的很對!”我對着韋天龍說道。
叮......叮......叮......徐明成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手臂一擡,看向了本就在手裡一直握着的手機......
“杜哥......陳翼德來短信了......”徐明成匆匆忙忙地對着我說道。
“不要急......咱們應該向這位小兄弟一樣堅強......世界上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我看向李成均,重重地說道。
“杜哥......他說......六個小時後會派人來接我......他要和我見面......”徐明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他六個小時後就要接你?”我看着徐明成問道,然後轉過頭,對着陳丹說道:“陳丹,你確定我跟成均只醉了兩天嗎?”
“是啊,只醉了兩天啊......韋家兩兄弟也知道啊......”陳丹回答着我的話,同時看了看韋家兩兄弟。
“那爲什麼要提前見面?”我看了看徐明成和陳丹,眉頭稍微緊了緊,看着手掌心,自言自語地說道。
“幾位,看起來你們是有急事,那我和我大哥就不打擾幾位了......我們先走了......能遇到你們,是我美好的回憶......”韋天龍看着我們,插聲說道。
“天龍小兄弟,看來這間病房註定就是你的......我們要走了......酒也醒的差不多了......韋天蛟,趕緊扶你弟弟住下......別再被人捷足先登......”我看着韋家兩兄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