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頭和描眉,這是長輩除外,剩下的只有親密的戀人或者夫妻關係纔能有的行爲。
一個女人如果說心甘情願的讓你給她梳頭或者描眉的話,這就說明她對你是芳心默許,情根深種了。
陳淼自然明白,可他忍心拒絕嗎,在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裡?
“琴老闆,匯泉樓接人的汽車來了。”樓下老蔡的聲音傳上來,這閣樓上,除了巧兒,不得吩咐是不允許上去的。
當然陳淼是個例外!
“走吧,別耽誤了演出時間。”陳淼稍稍給自己化了一個妝,皮膚看上去有些老了些,而且還有擡頭紋,還沾上了一瞥小鬍子。
基本上不熟悉的人見到他現在這幅模樣是絕對認不出來的。
這上海的評彈藝人都不愛蓄鬚,不過陳淼這是沒辦法,沾上假鬍鬚,也是不讓人認出自己來。
他又不是吃這碗飯的,只是臨時跟樑雪琴搭檔演出一場而已。
“三哥,若是有人問起,我該怎麼介紹你?”樑雪琴看到陳淼就像是換了一張臉,眼波流轉,調皮的問了一句。
“你就介紹我是從金陵來的,顧老闆的朋友,姓方,師承評彈名老秦玉卿。”陳淼想了一下,“餘下,你就不必多說了,讓他們自己去猜好了。”
“好的,我記下了。”
“走吧,琴老闆。”陳淼伸出左臂來,紳士讓樑雪琴扶着他從樓上下來,樓下翹首等待的老蔡和巧兒,驟然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跟樑雪琴一起下樓,都嚇了一跳。
“三哥?”
“嗯哼……”
“太神奇了,三哥,你怎麼做到的,這下太好了,雪琴姐還擔心你被人認出來,現在保證誰都認不出來。”巧兒歡呼雀躍道。
“老蔡,我們走了,家裡你看好了。”樑雪琴囑咐老蔡一聲,取了琵琶和與陳淼、巧兒一起上了匯泉樓租賃的汽車。
半個小時後,他們就坐車到了匯泉樓。
匯泉樓是上海灘首出一指的書場,每天都有“響檔”坐鎮,每天都是座無虛席,其書場簽約的評彈藝人就有十幾位,其中“響檔”就有三位,一位姓周,擅長說《西遊》,模仿那西遊中的美猴王是惟妙惟俏,有周西猴之稱,還有是一對兄弟,雙檔表演,綽號杜氏雙雄……
今天書場的客人不管有喜愛評彈的觀衆,有的甚至還是資深的票友,造詣不比一般的評彈藝人差,還有就是同行了。
年中大會書一共演出三天,整個上海灘最富盛名的評彈藝人差不多有二十人左右,平均每天六到七人。
由光裕社邀請一百名欣賞水平較高的觀衆,以不記名投票的方式,每天決出一人或者一組勝利者,然後到年終大會書的時候,由三天的勝者再決出魁首。
樑雪琴已經連續三年奪得魁首,其中第二年還是以獨檔勝出,因此被稱之爲“評彈”皇后。
按照規則,去年魁首應該在今年年中會書中第一個出場,但是考慮到匯泉樓是主場的關係。
一般只要魁首不是匯泉樓的藝人,那麼開場的就會由匯泉樓的藝人來。
第一場不好演,會成爲後面藝人的標杆,除非有絕對的實力,第一場表演的藝人,出線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所以等到樑雪琴和陳淼到達聽雪樓的時候,其實會書第一場已經開始了,是匯泉樓的簽約藝人,名角周西猴。
他是獨檔,表演的是西遊中“三打白骨精”的選段。
非常精彩,陳淼在後臺都能聽到前面不時的傳來的掌聲,以及如雷一般的叫好聲,周西猴是這個行當裡的老藝人了,又是“響檔”,樑雪琴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叔公。
周跟樑雪琴的師公是平輩。
敢放單的評彈藝人,那都是有自己特色和絕活的,否則難成“響檔”,樑雪琴能放單,她的歌喉和琵琶技藝助力不少。
評彈女藝人表演的節目多以才子佳人之類的題材,這些題材雖都女性觀衆的喜愛,但也不免流失一些喜歡英雄熱血,金刀鐵馬的男性觀衆。
所以,男女雙檔受衆也更廣一些,金戈之中加一絲柔情,更能觸動人的心絃。
樑雪琴今天的表演,選的是傳統曲目《杜十娘》,這個故事其實大家都已經耳熟能詳了,但怎麼將它用彈唱的藝術表現出來,難度可不小。
陳淼跟樑雪琴配合問題不大,這個曲目她們私下裡曾經唱過,主要以樑雪琴唱,他來伴奏。
評彈跟京劇、崑曲等傳統舞臺表演藝術不同,沒有那麼多的行頭,只需兩張椅子,方寸舞臺,自彈自唱即可。
所以,也就沒有那麼多的準備,評彈藝人是最容易串場表演,一天串幾個場都行,只要你有這個充沛的精力。
“叔公!”
“雪琴來了,下面該你了,我年紀大了,才一個小時,身體就有些吃不消了。”周西猴下場來,額頭上已見一層汗珠,後背心也溼透了。
“雪琴雖然沒有在前面觀看叔公的表演,光聽都覺得是一種享受。”樑雪琴微微一頷首道。
“這位有些眼生?”
“老顧病了,不良於行,這我方老闆是我從金陵延請過來,臨時搭個檔。”樑雪琴忙介紹一聲道。
“周老好。”陳淼壓低了聲音,以晚輩身份見禮道。
“錢佑冰來了,他連續三年輸給你,你小心點兒,別讓他揪到你的失誤。”周西猴衝陳淼點了點頭,從旁邊徒弟手中接過一張手巾把,擦一下臉上的汗提醒道。
“謝謝叔公。”樑雪琴感激的點了點頭。
“琴老闆,中場休息後,第二場就到您了。”聽雪樓的大管事的走過來,滿臉微笑的提醒一聲。
樑雪琴微微頷首,此刻的她有點兒緊張,不是緊張他自己,而是替陳淼緊張,這是她第一個陳淼同臺,還是這麼重要的舞臺場合。
陳淼察覺到樑雪琴的目光過來,露出一個“寬心”的微笑。
“下面有請我們光裕社連續三屆大書會的‘評彈’皇后樑雪琴,琴老闆爲我們表演《杜十娘》!”休息時間已過,報幕人的聲音從臺上傳來。
雖然在臺上表演,位置從來都是男左女右,也就是顯示男尊女卑的規矩,但是出場,陳淼,還是讓樑雪琴走在了前面。
樑雪琴是響檔,而他連評彈藝人都算不上。
大家今天過來,也是來看“評彈”皇后樑雪琴的表演的,至於他,只要不是太次,觀衆們都是能夠容忍的。
懷抱琵琶,落落大方的微微彎腰臺前一禮。
臺下頓時掌聲雷動。
“這琴老闆是越來越漂亮了,也不知道哪個傢伙有這個福分能抱得美人歸呀?”臺下有人低頭竊竊私語道。
“聽說總商會的袁公子正在追求琴老闆,袁公子年輕有爲,風.流倜儻,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咱們想要聽琴老闆唱上一曲都難了……”
“那也未必,我可聽聽雪樓的人說了,琴老闆對這袁公子也是不假辭色……”
“琴老闆今天好像換了搭檔,這人有些面生,這麼沒見過?”
“是呀,好陌生……”
與樑雪琴一起出來的,居然不是她的老搭檔顧壽文,臨時換搭檔,尤其是在這樣重要的場合下,這是想一鳴驚人,還是傻大膽?
陳淼的聽力很好,那怕是在臺上,臺下這些人的竊竊私語,尤其是靠近舞臺的位置的,他們的說一切都聽在耳朵裡。
他們口中的袁公子,他當然知道,不過是仗着父輩財勢的花花公子,樑雪琴不是庸俗女子,怎麼可能看上他?
臺下,左邊第三張桌子,一位四十多歲,身穿綢緞長衫的男子,突然站了起來,指着陳淼發問道:“琴老闆什麼時候換了搭檔,是不是給大傢伙介紹一下呀?”
錢佑冰!
自從樑雪琴奪了一屆“評彈”皇后之後,他就一直針對她,並且連輸三屆後,雙方几乎是勢成水火了。
沒有那個行當是一團和氣的,都說同行是冤家,這個似乎在曲藝圈子裡也不鮮見,無非是各人心胸。
樑雪琴的“評彈”皇后又不是自封的,可錢佑冰不這麼認爲,若非樑雪琴追求者衆多,不乏袁公子這樣的有錢有勢的花花公子,那能奪佔鰲頭,還有這個魁首除了榮譽之外,還有實實在在的利益。
所以,只要有機會,他都會挑樑雪琴的刺兒。
樑雪琴剛要開口回答,陳淼卻搶先一步,站了出來,自我介紹道:“鄙人姓方,顧老闆因爲生病不能登臺,特意請我與琴老闆合作一次。”
“這可是光裕社年中會書,敢問方老闆師承何人呀?”錢佑冰一抱拳,開口問道,意思就是,你要不是光裕社的,沒資格登上這個臺。
其實這個書會並不禁止非光裕社的出道的藝人登臺,當然也沒有明確非要說飛光裕社出道的藝人。
“閣下是?”
“光裕社錢佑冰!”
“原來是錢老闆,失敬了。”陳淼淡淡的迴應了一聲,“在下曾雖秦玉卿秦老學習過幾天三絃兒,不知是否有資格站在這個臺上?”
錢佑冰臉色頓時脹得通紅,秦玉卿可是如今光裕社元老級的人物,早已不活躍在舞臺上,回老家頤養天年了。
他是想用陳淼不是光裕社出道這個緣由來阻止或者退出與樑雪琴搭檔,這會對樑雪琴來說,打擊是致命的,就算臨時更換表演曲目,那今年出線的可能性基本上算是無望了。
這個錢佑冰用心真可謂良苦!
陳淼直接擡出了秦玉卿,光裕社元老級別,在評彈藝術界聲望極高,而且此刻人還不在上海。
就算想證實他的身份,一時間也來不及。
“好了,演出時間到了,請琴老闆和方老闆,兩位開始。”主辦方當然不可能讓尷尬的局面持續下去,報幕人上來圓場一聲。
臺下的觀衆又不是傻瓜,馬上噓聲一片。
錢佑冰是質疑“陳淼”的資格,就是衝着樑雪琴去的,這種小人行徑爲人不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