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麗舍看見海利的時候,眼神中果然露出一絲慌亂。而海利的食指放在嘴脣上點了點,示意對方繼續演她的戲,他不會戳穿。愛麗舍這才呼出一口氣來,在圓桌前坐下。
所有人都入座,伊恩的坐在海利的左手邊,而坎波拉姆先生則坐在海利的右手。他不忘斜過身來覆在海利的耳邊小聲道:“通常情況下,我都不相信這些。”
“我也不信,所以很想試試看什麼感覺,會不會真的有亡靈出沒?”海利與坎波拉姆先生時不時耳語。
伊恩覺得不適應這種氣氛,他剛想要離海利遠一些,手卻被海利不動聲色地握住,當他狠狠瞪向對方的時候,偏偏海利正與坎波拉姆先生相談甚歡。
愛麗舍清冷幽遠的聲音響起,所有交談聲停止,燭火燃燒的微響如此清晰。
“我們在此懷念某個人,想念某個人,期待她跨過冥河的另一端,再度來到我們的身邊。我們在此模糊生與死的界限,撥開冥河的霧靄,引導她的歸途……”
愛麗舍說了什麼,伊恩沒有聽的興趣。他只是盡職盡責地觀察着某一個人的表情。
“現在請每個人握住身邊的人,閉上你們的眼睛,放空你們的心緒,從指尖到四肢,從四肢到大腦……摒棄所有的成見與懷疑,跟隨我的聲音。”
伊恩放眼望去,幾乎所有人都照着愛麗舍的要求低下頭,閉上眼睛,握着身邊的人。
包括坎波拉姆夫婦。雖然坎波拉姆先生表示根本不相信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但此刻卻很配合。
反而是勞倫斯,端坐在伊恩的對面,睜着大大的眼睛,靠着椅背,脣上是嘲諷的笑容。
當他與伊恩對視,口型說的是:“騙子。”
難得他的父母花錢請了愛麗舍來爲了讓他再度見到妹妹,沒想到這位年輕人一點也不給面子。
牆壁上的掛鐘一格一格地行走,凌晨即將到來。
伊恩很想鬆一鬆衣領,但是海利握住他的手越來越緊。
他能感受到海利手指的力度,骨骼的脆響,他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地發僵。
伊恩擔心了起來,這傢伙難道要“神經病發作”了?
不可能啊!他沒有見到露西亞,他怎麼進入“移情狀態”?
等等,海利說過,他也要好好演一齣戲。
但願他要演的這齣戲不會讓他們都穿幫!
“來到我們之間吧——露西亞!”愛麗舍忽然喊了出來。
桌面上的蠟燭驟然間全部熄滅,所有人心跳加速,時間彷彿驟然冷卻一般。
緊扣着伊恩的海利手勁兒緩緩鬆開,但是他整個人緊貼着椅背顫抖了起來。
“哦!我的天啊!他怎麼了!”坎波拉姆先生側過臉來,與伊恩一起按住海利。
坎波拉姆夫人站起身來,“天啊!他是不是有癲癇!我馬上去找大夫!”
其他幾個年輕人也全然慌了神。
伊恩的手掌按住海利的胸膛,他知道他沒有癲癇。如果有的話,他是不可能成爲探員的。
這傢伙是真的在演戲嗎?
到底要不要這麼逼真?
“所有人安靜!”愛麗舍發出一聲吼聲,然後她身體前傾,來到海利的面前,“如果你是露西亞……現在請與我們說話。”
驀地,海利停止了抽搐,平靜地擡起頭,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微微側過頭,看向勞倫斯,目光猶如蝴蝶振翼時擴散而出的漣漪。
“勞倫斯,我很想你。你替我帶回了小兔子邦尼嗎?”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海利,就連坎波拉姆夫人都傻了,“露西亞?你真的是露西亞?我是媽媽啊!”
“哦……天啊……”坎波拉姆先生也傻眼了。
只有伊恩在心裡覺得奇怪,小兔子邦尼是什麼鬼東西?
“你不可能是露西亞。”勞倫斯堅定地搖了搖頭,狠狠瞪向自己的父母,“你們覺得聯合聯邦探員我就會相信你們嗎?”
“勞倫斯,你爲什麼不理我了?不是說好了你會用一萬朵白色薔薇爲我編織長裙嗎?”
勞倫斯停下腳步,呆呆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勞倫斯,你不是說會娶我做你的新娘嗎?爲什麼你回來了卻不再理我了?”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呆住了。
坎波拉姆夫人抹開眼淚,笑着說:“是的,真的是露西亞……露西亞小時候總是說要嫁給勞倫斯!這個傻孩子……”
小兔子邦妮是許多年前流行的一種棒棒糖。糖果廠家將糖做成小兔子的形狀,包在漂亮的玻璃紙裡。
漸漸的,這種糖被其他口味更佳的糖果取代。而小兔子邦妮糖果廠也瀕臨倒閉,他們的經營範圍侷限於波士頓。
如果露西亞曾經喜歡這種糖果,也許勞倫斯曾經答應替她從波士頓買回來。
勞倫斯嚥下口水,他看着海利,手指顫抖着觸上他的臉頰,緩緩將他抱緊,越勒越緊。
“你還會娶我嗎?”海利的神情虔誠而聖潔,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會。”
“就算我的肌膚被泡脹,就算我的身體生出蛆蟲,就算我不再是我……你還會娶我嗎?”
“我會,我會!”勞倫斯的懷抱越收越緊,而海利的腰則一點一點向後仰去,折出誇張的角度。
“啊——我無法呼吸了勞倫斯……我只看見水光……我呼喚着你的名字……勞倫斯!勞倫斯!你不是每次都說別害怕!就算我親愛的露西亞跌入湖水裡,你也會將我托起嗎?”
“對不起!露西亞!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你會溺水!告訴我真相!告訴我真相!”
勞倫斯托住海利,卻無法直起他的腰身。
彷彿有什麼巨大的力量,要將他攔腰截斷。
所有人都驚恐地縮在一邊,抱着彼此,看着海利露出這樣扭曲的姿態,他的五官並不猙獰,可是他的目光卻似乎仰望着死亡的彼端。
“快點停止這場通靈!再這樣下去要鬧出人命了!”坎波拉姆先生一把拽過愛麗舍。
“不可能的先生!亡靈一旦請來,除非她自願離去!”
“勞倫斯!那不是露西亞!你快放開他!”坎波拉姆夫人也嚇壞了,她試圖拉開自己的兒子,卻沒想到勞倫斯完全陷入瘋狂。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露西亞!告訴我你爲什麼會跳下湖!告訴我!”勞倫斯睜大了眼睛,他的臉龐之上淚水驕縱。
“我看見了水……我的身體在下沉……我只要一喊你的名字就被水流堵住……”
“有沒有人把你往水裡按?有沒有人……”
“勞倫斯!”坎波拉姆夫婦一左一右將勞倫斯拽開,不得已將他按在地上。
他卻執着地揚起頭,看着海利緩緩直起腰,痛苦掙扎的表情逐漸遠去,剩下的是無慾的冰涼。
“再見,勞倫斯……還有,我愛你……”
海利向後倒去,伊恩眼明手快趕緊撐住了他。
“開燈!現在馬上開燈!”
房間裡的燈亮起,所有人都心有餘悸地看向海利。他閉着眼睛,額頭上都是汗水,倒在伊恩的懷裡。
“露西亞呢!露西亞哪裡去了!”勞倫斯的拳頭捶着地面,試圖起身,卻被坎波拉姆先生按住。
“冷靜!勞倫斯!冷靜!”
坎波拉姆夫人抱着胳膊來到愛麗舍的面前,“你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是說整個通靈過程都是假的嗎?爲什麼海利拉塞爾探員會變成那樣!”
愛麗舍呼出一口氣,“夫人,我只是說我不會盡全力去完成這場儀式,但爲了讓儀式的流程看起來真實,所以……它的形式基本是真的……只能說你的兒子太過想念露西亞,他強烈的願望召回了露西亞。而恰巧,拉塞爾探員的身體靈力也許遠超過我,他將這場通靈當做是真的,於是……露西亞就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我不接受你的這些解釋!你現在馬上離開坎波拉姆家,我不想再看見你!”
“可是夫人,你還是得付費用給我。我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拿去!這是支票!你走得越遠越好!”
伊恩抱着海利,俯下身來在他耳邊悄聲道:“好了,愛麗舍已經配合你把戲演完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海利仍舊閉着眼睛,十分虛弱的模樣。
伊恩蹙起眉,覆上他的額頭,心裡一陣下沉,“他在發燒!我的搭檔他在發燒!這到底怎麼回事!”
愛麗舍來到門前,回過頭來說:“因爲露西亞的到來消耗了他身體大量的能量。他現在很虛弱。”
“走遠些吧!你這個胡說八道的騙子!”坎波拉姆第一次風度全無,吼了出來。
大家七手八腳將海利擡到了坎波拉姆家的客房。
“真的很抱歉,如果不是我們把愛麗舍請來,拉塞爾探員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無論你們需要什麼,我們坎波拉姆家都會全力配合。”
“道格醫生去市區參加研討會,要明天中午纔回來。讓我和我的搭檔在你們家打擾,實在不好意思。”
伊恩坐在海利的牀邊,輕撫過他的額頭。
他忽然想起了八年前,他帶着十五歲的海利逃出那片樹林。海利因爲背上的傷口發炎而開始發燒,他心急如焚,帶着他在鎮上找診所。
時間模糊了一切,只留下他對他的懷疑,從而讓他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認可。
勞倫斯站在牀邊,盯着沉眠中的海利,喃語道:“露西亞還會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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