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微愣,她就表現得如此明顯,楊韞一眼就能瞧出來?沒有否認,垂眸盯着棋盤。
朝夕相處,雖未成婚,卻早拿呂連城視爲夫婿。
這份情,豈是能說放就放下的。
楊韞道:“公主既心繫於他,不妨當面問過明白。”
有些事,只有當面說清楚了,該放下的就放下,該重從頭來過的便從頭來過。
她不由得面露感激。
楊韞的確是那個知她、懂她的人,他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君子當如他。
問道:“楊丞相也覺得我應該去范陽麼?”
楊韞微擡着下頜,“有些事既然認爲非做不可,那麼就隨心去做,莫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他說這話,是昨日黃昏,程元瑞到丞相府拜訪,說是拜訪,每次都與楊韞下一陣棋,有時是兩三局,也有的時候是五六局。
程元瑞便提過想做這保媒人,把陳湘如許給楊韞的事。楊韞當時沒應,卻也沒反對,只說“此事從長計議,皇上有自己的想法。”
孟帝的想法是:把程醉蝶許給孫術,那陳湘如自然是要配給慕容宸的。
楊韞在這事上沒說任何話。
以他對程元瑞的瞭解,根本不可能同意把陳湘如配給慕容宸。
今晨散朝後,程元瑞、楊韞與孟帝就在御書房裡再次提到陳湘如的婚事。
孟帝道:“燦陽、丞相,朕欲將容樂許予慕容宸,你們覺得如何?”
程元瑞當即抱拳道:“稟父皇,兒臣以爲不妥!”
孟帝面露深色。
程元瑞道:“父皇。容樂乃是真正的巾幗英雄。呂連城在大漠長大,能成長爲一代英雄、大將軍,除了他本身的武功、智勇外,也少不了容樂的指點。容樂熟讀兵法戰術,雖是女子。她的才學不亞於男兒,父皇若是把容樂許給慕容宸,這無疑是送了燕國一個智囊。
容樂在民間長大,說句不好聽的,她對我程孟皇族原就沒有多深的感情,他日若燕國要一統天下。她是幫我們還是會幫自己的夫君兒子?父皇,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就算她會痛苦、糾結,這最後會幫的依舊是她的丈夫兒子。”
孟帝也想過這問題。但有朝一日就算他不面對一統天下的局面、不面對與燕、閩二人奪天下的矛盾,但他的兒子呢?總是要面對的。
無論是孟國還是燕國、閩國的皇帝,誰不想一統天下,誰不想做這天下唯一的皇帝。
程元瑞又道:“容樂不但不能許給慕容宸,也不能配給南閩孫術,就是別國的才俊也不能配,她只能配給我們孟國的名士、英雄。
容樂不僅是孟國的公主,更是孟國的智囊。所以。容樂的婚事,兒臣奏請父皇三思。”
他想了片刻,當即道:“兒臣奏請父皇。將容樂許配楊丞相爲妻,再結蓮理,一來彌補容樂自幼流落民間之苦,二來亦是父皇愛惜人才之舉。”
這幾年,程元瑞一直想拉攏楊韞,可楊韞似乎對幾位皇子都是一樣的謙和有禮。不近誰,也不疏遠誰。
程家人看重楊韞。把自己最心愛的公主許給他爲妻,而這公主無論是才貌還是性子。都是皇家公主裡最優秀的,自然更是對楊韞的器重。
孟帝原還想打着許給慕容宸之心,聽程元瑞一說,還真不能將陳湘如嫁給慕容宸。
君臣在御書房說的話,楊韞不打算告訴陳湘如。陳湘如的心裡有一個人,那不是他,是呂連城。他不否認自己心裡有陳湘如,只是他不想趁人之危,就算要娶,也要給陳湘如足夠的時間瞭解她前一段愛情,以往在亂世流離中的陳湘如能自重自愛,就算往後,他相信以陳湘如的冷靜,也是會把握好分寸的。
陳湘如看着面前溫文爾雅的楊韞,不由得有種尋得知己的感覺,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個瞭解他,這人不是程元瑞,那定是楊韞了。
楊韞依是淡雅地笑着,笑如初雪中綻放的臘梅,清雅中蘊涵着孤高,雖處嚴寒卻自有一種於春天的溫暖。
“公主若拿定主意想去范陽,在下願說服皇上和瑞王殿下,但爲妨公主身份暴露,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陳湘如面含感激,“丞相請講!”不僅鼓勵她追求真愛,還願意幫她說服孟帝。
楊韞斂住笑意,“公主離開京城後,不可以真面目示人,必須男扮女裝,扮作瑞王殿下的隨從文官,公主可能同意?”
不以真面目示人,到了范陽,她就是另一個人,但卻可以平靜地看到呂連城,只是她許不能與他說話。
她不遠千里而去,求的不就是想見他一面麼。
若是她還活着,整個天下都會知道孟國的容樂公主原來是月亮美人,那時候必然又是一場風波。
她也不想再折騰了,只想平靜、安穩地度日,與心愛的男子做一對尋常的夫妻,只是眼下呂連城就要娶別人了,而新娘卻不是她。
“公主當爲瑞王殿下和孟國所想,雖說你自幼流落民間,但你是孟國的公主,就必須一切從孟國大局出發。恭賀燕帝登基之喜的使臣是瑞王殿下,就算是給瑞王殿下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楊韞想說出無數個理由,想告訴她怎麼做纔是對的,更想告訴她,她不可以由着自己的衝動行事。
還不等他說完,陳湘如打亂他的話,道:“我聽丞相的,既然我答應了,就定不會以真面目示人。”
楊韞說這麼多,就是怕她因爲一時激動行事有失分寸。
他微微點頭,“我會抽時間令人給公主做一張面具易容,只要公主不開口說話,就不會露出破綻,即便萬不得已需要說話地,你也得學會用男人的語調。”
“丞相勿須擔心,我會小心的。”
楊韞面含欣賞,又落定一子,“該公主了。”
與楊韞相對,這讓陳湘如覺得很平靜也很自在。
她不由自己地憶起,當年在江南初遇楊韞的情景,那時候李湘華還在……
驀然回首,昔日一同詩詞歌賦、高談闊論的故人,也只得面前坐着的楊韞了。
有人做了孫術的臣子;有人做了燕國的良臣;還有人隱於山野,失去了消息……彼此或爲活着,或爲名利而各自奔波,各有辛勞。
命運,還真是一個最神奇的巫師,別離後,思從前,才發現有那麼多的改變。
時間在靜默,而彼此卻有不一樣的情緒。
楊韞在想陳湘如,即便她就在坐在他的對面,他還是會想,想她與呂連城之間的情感糾結,想當年他曾與李湘華納娶陳湘如爲妾之事……
一切都恍似昨日之事。
遙遠而又親切,而面前這個少女,當年還是半大的孩子,而今已是風華絕代的佳人。
陳湘如問:“安康公主與閩帝何時完婚?”
“皇上選裕王殿下爲送親使,於四月二十六日護送安康公主前往南閩,想來近日閩帝的聘禮就該入京了。”
三國皆是初建,各踞一方,又達成了共識,暫不開戰。
連年的戰禍讓百姓們苦不堪言,北方一帶的遼、冀、魯及豫郡北方已成爲燕國之地;徽、湘、秦、甘及豫郡南方等地已由孟帝統一;南邊又有粵、閩、瓊落入孫術囊中。天下三分,但終歸是給了百姓們一個暫時的太平世道。
“五皇姐、五皇姐……”靜寂的御花園裡,突地響起了六公主長平急促的呼喚聲,長平提着裙襬,身後跟着兩個貼身半大宮娥,近了涼亭,直往陳湘如跟前一竄,拉着她的衣袖道:“五皇姐,快幫幫我母妃,她被父皇給罵了,快去吧,你幫幫她!”
陳湘如坐着未動,可若不相隨,怕是六公主長平就要把她的衣袖給扯破了。
“我能幫上你什麼?”
長平道:“當然能了。父皇對哥哥們管教最嚴,可最縱容公主,我想求父皇,可我不敢,你幫幫我母妃吧,她被父皇罵得好凶。”
她就是個孩子,哪裡懂得這些,而這些話不過是聽賢妃說的,也是聽服侍的老僕人說的。
早前不覺,自打孟帝登基之後,衆人靜心一想,還確實如此。自孟帝登基爲帝,他對皇子嚴格頗嚴,卻對公主們很是縱容。
陳湘如被長平帶到了養性殿。
遠遠主能聽到孟帝的怒喝聲,夾雜杯碟落地的碎響,“你還有臉求情,原說他是個精明的,朕這才封他做戶部尚書,他是怎麼做的?啊!挪用朕的國庫,銀錢虧空,西北旱災要用銀子了,竟撥不出銀子來,哼!有他這麼幹的嗎?賢妃,朕告訴你,別仗着朕寵你,就沒了個規矩!你現在就給朕滾回後宮去,再敢與崔萬三求情,朕定不輕饒……”
賢妃跪在大殿上,一臉驚慌,這麼多年,她是孟帝最寵愛的女人,可這會子,孟帝正在氣頭上,指着她斥罵不停,她一個字也不敢說,只有垂淚。
也怪他孃家父親,怎麼挪用了國庫的銀子,這可不是要命的事麼,這官位保不住,性命保不得保得住還另得一說。
陳湘如令太監通稟,邁入大殿,欠身道:“女兒給父皇請安!”
孟帝看了眼陳湘如,十成的怒火化去了兩分。目光落在她身後怯生生的長平身上,立時就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