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爺來上海, 是向喬六復仇的。他一直讓手下注意喬六的動態, 隨時向他彙報。
這一日,閔爺坐在房裡喝茶,一個手下走了進來。
手下:“閔爺,喬六近日經常出入一個宅子。”
閔爺喝了一口茶, 手指摩挲着茶杯:“他去那裡做什麼?”
手下:“那裡住着喬六的新歡花玉, 宅子是喬六爲她買的。”
閔爺動作一滯, 擡頭看他:“喬六的新歡?”
閔爺心中浮起冷意。
當初明芙和自己說過,喬六是真心愛她的。待喬六在上海站穩腳跟,就會娶她爲妻。
結果, 明芙等來的是那聲冰冷的槍響。
明芙無辜慘死,喬六卻當了鴻門的頭目, 身邊的女人更是從來沒有斷過。
呵, 喬六憑什麼可以過得這麼心安理得?
他必須爲他犯下的罪孽贖罪。
閔爺握緊了拳, 指尖發白。
手下又說道:“花玉是一個戲子,喬六在戲園看中了她, 便把她買了回來。”
“喬六對她很是寵愛,經常會把她帶在身邊。”
手下遞過去一張照片:“這就是花玉。”
閔爺擱下杯子,拿起照片看了起來。
日光透窗而入, 地面白晃晃地亮。
閔爺的視線落在照片上,越看下去,他的眉頭愈加皺緊。
這女子的面目,似乎有幾分熟悉。
他繼續看着,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氣。
這女子分明與明芙有幾分相像。
光線灼熱, 卻彷彿沁入了一股涼意。涼意蔓延,連陽光都似黯淡了下來。
閔爺驀地伸出手,拿起茶杯,重重往地上摔去。
茶杯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手下低垂了頭,不敢說話,空氣沉悶至極。
閔爺陰沉着臉,他倏地開口:“你去查查,喬六先前養過哪些女人?”
“你把她們的照片拿給我。”
手下應聲離去。
閔爺目光極冷,身形沉默。
窗外是墨綠的樹木,重重綠意間,隱有幾聲蟬鳴響起。
閔爺的面容映在陽光裡,極爲晦暗。
房裡是死一般的寂靜,壓抑極了。
夜幕降臨,黑沉的夜色逐漸覆蓋了上海。
閔爺的桌上,放着一個文件袋。
他打開袋子,從裡面拿出幾張照片。
照片被擱在桌上,柔和的燈光照下。
閔爺眸色極爲冰冷,他拿起其中一張照片看了起來。
這個女人是歌女,曾經被喬六寵愛過。
閔爺冷笑了一聲,看向另一張照片。
這個女人是一個高級書寓。
閔爺翻看着一張張照片,嘴角冷意漸深。
這些照片擺在一起,一個清晰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這些女人有的是歌女,有的是書寓,有的是戲子。
她們身份不同,但是有一個共同點。
她們的面貌,或多或少與明芙有幾分相似。
總有一個地方,帶着明芙的影子。
閔爺把手裡的照片摔下,落在桌子上,嘴角浮起一絲諷刺之意。
閔爺氣極,心中怒氣上涌。
明芙因喬六而死,喬六之後找的女人又極像明芙。
喬六想證明什麼?證明他還愛着明芙嗎?
呵,真是可笑。
喬六這般惺惺作態,行爲虛僞至極,分明是對明芙的侮辱!
漆黑夜色壓了過來,夜風拂過,勾勒出他沉默的身影。
閔爺拿起打火機,按了一下,火苗倏地亮起。
他把照片移到火苗旁,微藍的火苗漫上照片,焦黑區域蔓延。
火光微微晃動,忽明忽暗。
照片逐漸被火光吞噬。
最後,火苗熄滅,只剩下灰燼。
光亮映在閔爺的眼底,他的神色好似寒冰。
閔爺開了口,每一個字都帶着刻骨的恨意。
“喬雲笙,我絕不會放過你。”
……
幾日後的夜晚。
天幕愈加暗了,白日的光線逐漸隱沒,上海沉在了寂靜黑暗之中。
一座宅子佇立在夜色中,四下寂靜地厲害。
這座宅子裡住着一個女人,她是喬六爺的新歡,花玉。
宅子的周圍有幾個鴻門的人守着,喬六交代過他們,保護花玉的安全。
花玉坐在屋內,正在試一件新買的旗袍。
天青色的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
窗子開了一道淺淺的縫隙,夜風吹了進來,帶着一絲夏夜的清涼。
花玉來到化妝臺前,注視着鏡子。
明淨的燈光落下,照亮了她的面容。
花玉眸色深深。
喬六爺在戲園裡見了她一面後,就把她帶離了戲園,之後她便一直住在這個宅子裡。
花玉怎會不清楚,喬六爺喜歡的就是她這張臉。
跟了喬六爺以後,沒人再敢嘲笑她戲子的身份。
花玉的目光掃過梳妝檯。
上面的物件皆是最名貴的,她從前從不敢奢望這些。
花玉笑了一下,她不想再過之前的生活,她一定會牢牢抓住喬六爺的心。
花玉一面想着,一面把簪子戴到發間,嘴角笑意漸濃。
今晚安靜異常,他們並不知道,這是暴風雨到來前,最後的平靜。
鴻門的人守在門口,他們不經意地看向門外,注意着外面的動靜。
他們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然後,他們收回了視線。
空氣有些沉悶,蟬鳴聲不時響起,讓人覺得煩躁起來。
幾個人逼近了宅子。
他們腳步極輕,悄無聲息地來到宅子附近。
幾人對視了一眼,走到門前。
鴻門的人完全沒有察覺到門外的動靜。
這時,門猛地被踹開,傳來沉悶的聲響。
一羣身穿黑衣的人,執槍走了進來。烏黑的槍口瞄準了那些守衛。
那些人面無表情地扣動扳機,根本不給那些守衛反應的時間。
“砰砰”幾聲槍響。
殺機乍現!
守衛心一驚,正要拔槍的時候。
冰冷的子彈劃破夜色,直直打進他們的胸口。
鴻門的人根本沒料到,竟有人敢直接硬闖喬六爺的宅子。
再加上他們已經失了先機,等到反應過來時,身上已經中了槍。
鴻門的人接連死亡,倒在了地上。
月光安靜落下,寂寥萬分,似染上了沉凝的鮮血。
過了一會兒,槍聲歇了,鴻門的人已被盡數殺死。
閔爺踏着月光,走了進來。
地上躺着鴻門的人,血腥味濃烈,瀰漫在空氣裡。
閔爺目不斜視地經過那些人的屍體,神情極爲漠然。
花玉已被閔爺的手下帶到大廳,她的身子顫抖地厲害。
花玉害怕極了,臉色極爲蒼白。
當她看見外面的屍體時,臉色驟然變了,恐懼充斥着她的周身。
她忍不住尖叫起來。
閔爺瞥了手下一眼,冷聲道:“讓她閉嘴。”
手下拿槍,抵在了花玉的太陽穴處。
花玉忽覺太陽穴旁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她立即住了嘴。
空氣極爲凝重。
閔爺走到花玉面前,身子微彎,看了過去。
他的聲音冰冷至極:“你就是花玉?”
花玉極力按捺心裡的恐懼,點點頭。
閔爺的目光緩緩掃過花玉的臉。
近距離看花玉,她的五官與明芙愈加像了。
閔爺神色陰冷。
閔爺冷笑:“聽說喬六很寵你?”
這張臉和明芙有五六分相似。
呵,真是諷刺至極。
花玉連連搖頭,不敢出聲。
她一直在顫抖,只覺寒意席捲而來。
閔爺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冰冷的聲音響起。
“你告訴喬六。”
“我是他的仇人,這次是來向他復仇的。”
閔爺的眼底沒有一絲溫度,比漆黑的夜色,還要寒冷萬分。
“總有一日,我會讓喬六爲他犯下的錯誤陪葬。”
恨意洶涌而來,閔爺的眼神極爲銳利。
閔爺想起明芙無辜慘死,就這樣死在了槍聲之下。
待他趕到時,只看見她冰冷的墓碑。
這一切都是拜喬六所賜!
閔爺一字一句道:“喬六將永遠活在地獄裡,萬劫不復。”
這次是對喬六的一個警告,他要讓喬六知道,喬六以後的日子不會再平靜。
閔爺冷冷地看了花玉一眼。
花玉身子僵直:“我會把這些話告訴喬六爺的。”
閔爺離開了,花玉身子一鬆,癱軟在地上。
時間流逝,夜色愈加深了,喬雲笙來到了宅子。
喬雲笙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大門敞開着,那些守衛去了哪裡?
還未走進門,濃烈的血腥味就迎面而來。
喬雲笙提高了警惕,把槍握在手中。
門打開,喬六謹慎地走了進去。
待喬雲笙看清裡面的情形,他眉頭緊緊皺起。
他的手下竟然全死了。
一路走來,血腥之氣愈加濃了。
地上都是冰冷的屍體,沉默的空氣透着一絲詭異。
喬雲笙憤怒極了,究竟是何人做的?竟敢在他的地方動手。
宅子裡瀰漫着死一般的沉寂。
喬雲笙繼續往裡走,來到花玉的房間。
推開門,花玉怔怔地坐在那裡,身子僵直。
察覺到有人進來,她身子一縮,極爲害怕。
待看到來人是喬雲笙時,她鬆了一口氣。
花玉撲到喬雲笙懷裡,含着淚道:“六爺,鴻門的人都死了。”
喬雲笙氣息森冷至極:“是誰做的?”
花玉身子一顫:“我不知道。”
想起那人對她說的話,花玉心裡又漫上了懼意。
但她不得不開口:“六爺,那人讓我告訴你幾句話。”
喬雲笙擡眼看向她。
花玉深吸了一口氣:“那人說,他是向你復仇的。”
喬六眼睛一眯。
花玉的聲音輕了幾分:“他還說,他會讓你爲你犯下的錯誤陪葬。”
喬六冷笑了一聲。
這人倒是好大的口氣。
他的仇人極多,想殺他的人不計其數,敢直接闖進他宅子殺人的,這人還是頭一個。
喬六握緊了手,眼底寒意森森。
他的守衛都已經死了,花玉又不認識那人。
況且,那個人敢來到這裡,定是做了易容,做好了不會被認出的打算。
今日這件事,是那人對自己的挑釁。
喬六眯着眼,不管那人是誰,他總有一日要揪出那人,將今日遭受的屈辱,加倍奉還。
……
和平飯店。
昨夜落過了雨,地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積水,在細碎陽光照射下,閃着水光。
葉楚下了車,走進和平飯店。
她徑直走上樓,步子邁得又快又急。
走到陸淮的房間門口,葉楚推門進去。
陸淮背對着她,周身籠着朦朧陽光,他的身影卻愈發冷峻。
關於阿越的那份檔案便擱在桌上。
葉楚伸手,拿起了檔案。
她看着清晰分明的黑色字體,一行又一行。
滿室的陽光卻襯得手中的紙張更爲冰冷寒涼。
葉楚不自覺收緊了手。
白紙被捏得發皺,她卻恍若未覺。
葉楚擡起頭來,她的視線落進陸淮眼中。
她的聲線微微顫抖:“他走了?”
陸淮沒有回答,遞過來一樣東西。
那是阿越留下的一張紙。
簡簡單單幾個字。
對不起。
字跡乾淨、言語直白。
如阿越這個人一樣。
他不過是一個少年,心思通透又幹淨,總是明明白白地攤開在旁人眼前。
阿越是董鴻昌的兒子,但幾年前,他在漢陽失蹤,董鴻昌多年尋找無果。
對家人的記憶,阿越早已記不清楚,他來到上海,意外認識了葉楚和陸淮。
命運陰差陽錯地將他們聯繫在一起。
這樣的局面,他要如何去應對?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天色暗下幾分,窗子外頭吹進來寂靜的風。
葉楚的心緒漸漸靜下來。
陸淮已經派人去找了,她不再去想阿越的離開,而是專注起眼前的事情。
葉楚知道,阿越昨晚來到和平飯店是因爲受到了追殺。
追殺他的人是誰?
此人定是認出了阿越的身份,才下此狠手。
葉楚擡眼看向陸淮:“昨晚的暗殺是誰做的?”
陸淮驗證了她的猜測:“紀曼青。”
葉楚眯起眼睛:“董越在漢陽失蹤一事……”
陸淮沉聲道:“也是她所爲。”
紀曼青離開上海不久後,很快就去了漢陽。
這和董越的失蹤時間正好吻合。
紀曼青的性子不曾變過,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任何人的性命都可以犧牲。
紀曼青分明尋了董鴻昌做靠山,而董越是董鴻昌的兒子,她竟敢做到如此地步。
這件事,他們會找個辦法讓董鴻昌知道。
想必紀曼青在董鴻昌身邊待不了多久。
迷霧層層揭開。
但卻有新的謎題再次出現。
阿越是董鴻昌的兒子。
難道這就是前世莫清寒殺阿越的原因嗎?
爲什麼莫清寒會和董鴻昌反目?
前世,他們調查了很久,但莫清寒的生母,卻一直追查不到。
他們也曾問過陸宗霆,而陸宗霆卻對此事毫無記憶。
莫清寒和董鴻昌在很久之前早已相識,他們又爲何會聯手?
董鴻昌先前做過什麼事情,不得而知。
莫清寒的身世,是否有着更深的陰謀?
……
上海火車站。
一個少年神情警惕,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阿越的步子謹慎,不想被旁人發現他的異樣。
他已經發現火車站有人在看守。
從和平飯店離開後,他不曾回去過原來的那間公寓。
他知道,陸淮和葉楚不會放棄尋找。
阿越擅長隱藏行蹤,他很快就避開了那些人的搜索。
他上了火車。
阿越知道,他們一直在找他。
但是他已經不能回頭了。
他看着那張火車票。
目的地是津州。
到了那裡,阿越會想辦法轉車去別處。
反正他孑然一身,去哪裡似乎都是一樣的。
只是從此以後,他又開始了四處漂泊的日子。
阿越將火車票放進口袋。
他摸到了一種冷硬的觸感。
阿越怔了一怔。
他低下頭,拿出那樣東西,是一條手鍊。
第一次見面時,他被姐姐救起,這是她那時戴的手鍊。
他一直帶在身上。
阿越合攏了手,再次握緊。
彷彿想要留住一些什麼。
盛夏燥熱的空氣四下瀰漫,手鍊卻冰冷至極。
火車碾過鐵軌的聲音響在寂靜的車廂裡。
窗外掠過湖水和山巒,它們永遠沉默。
在這個冰冷的盛夏裡。
他一夜長大。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