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在家裡的少爺除了偶爾到周家的地裡看看莊稼的長勢，估摸一下當年的收成外，幾乎就在西院裡散漫地過日子，約了朋友打牌聊天什麼的，好像也沒有跟着文慧姑娘去法國的打算，倒是應兒跟了太太一天天長大，已經在地上跑來跑去了。
周家下人們又猜了，下人們總是喜歡多事。下人們說，看來少爺是真不待見少奶奶了，要不這麼多日子早跑到少奶奶房裡去了，何況還全虧了少奶奶少爺才從大牢裡出來，否則讓周老爺出三萬兩銀子撈他，還不把周老爺心疼死。這少爺也真怪，真能熬得住？
“少爺每次看到少奶奶都是一臉困惑的樣子，好像搞不明白少奶奶爲什麼會是他的太太一樣。”冬彩說。
“少爺留過洋，還鬧過革命，怎麼能要個守舊的小腳女人呢？”周嫂說。
“少爺也真是的，喜歡不喜歡吧，總是自己的女人，幹嘛要虧待着自個兒呢。”
“這事體裡最苦的就是少奶奶了，左右不是，進退不能，可憐她娘死得早爹離得遠，孃家又沒人。”吳媽說。
“敢情這少奶奶命太硬，克得厲害。”
“那少爺該怎麼辦呢？”胖冬彩問。
“要你呀！”周嫂說，大夥兒都笑了。近幾日來，冬彩抱了小少爺有事沒事往少爺屋裡跑得歡實，周嫂就又逗冬彩了。
“趕明兒我跟太太說了，說你關心着少爺，叫少爺納了你小得了。”
“那你去說呵，總比跟了護院兒子強得多。”冬彩也不臊，迴應着。
這時，燕兒進來了，大家才住了嘴。燕兒從不和下人們多嘴，也從不和下人們開諸如此類的玩笑。大家總覺得燕兒是個心思挺重的丫頭，可又不知道燕兒的心思重在哪裡。
冬彩見天往少爺的屋裡跑，送水送點心殷勤得上火，好像人也跑瘦了一圈。冬彩說：“真要是能給少爺收了房，當然比嫁給張護院的兒子春旺強多了，少爺那麼有學問，從來不鬧騰。”
吳媽笑了說：“冬彩，你怎麼知道少爺不鬧騰？少爺要是不鬧騰，當初少二奶奶夜裡怎麼叫得那麼響？”
周嫂也笑了說：“冬彩是拿少爺跟春旺比，春旺當然要比少爺鬧騰得厲害。”下人們笑作了一團。
閻將軍是言而有信的人，一年後閻將軍果然又派了一哨人馬還周老爺銀子來了，不過閻將軍還回的不是銀子，而是一年期的三萬中華民國山西銀行兌換券。新頒行的民國兌換券十足兌換，比銀票還值錢，周家老爺心裡大爲愧疚，但又覺得不落實。要不怎麼說是周家老爺呢，周老爺畢竟在武漢一等一的大商號裡做了二十年的大掌櫃，周老爺看着手裡兌換券，一咬牙根，當天就以兩萬七千兩的銀價賣了出去，叫了少爺太太連夜將兩萬七千兩銀子埋在了太太屋裡的地窖裡。一年後，民國兌換券和銀價比狂跌四五成，老爺心裡後怕得直打哆嗦，當然這是後話。
太太記起借少奶奶一萬三千兩銀子的事兒，好幾次張了嘴想跟老爺說，見老爺好像根本忘了這回事兒一樣，也就緘了口，從此不再提了。
轉眼又到了民國五年的春天，一日，少奶奶在屋裡閒看着燕兒做活，褪去厚厚的棉衣，少奶奶就覺得燕兒的身子忽然間就出脫得飽滿有致了，再看那張臉，白裡透着粉嫩，水靈靈一個大姑娘了。少奶奶這才記起燕兒已經18歲了，到了該問人家的時候了。少奶奶就想起了金順。順子一直沒有家室，少奶奶就想把燕兒說給順子。
少奶奶問燕兒：“燕兒，你也歲數不小了，給你說個人家吧。”
燕兒紅了臉，燕兒說：“少奶奶，我不急着嫁人，我就一輩子跟着侍候少奶奶。”
少奶奶說：“哪裡的話，女人遲早是要嫁人的，尋個人家走了，也省得跟了我在周家熬煎。”
燕兒說：“少奶奶在周家熬煎，我就更不能走了，我的這條小命還是少奶奶和太太給的呢。我走了，少奶奶就連個說體已話的人也沒有了。”
少奶奶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可你爲了我一輩子不嫁人，也是我的罪過，倒不如你尋個好人家，時不常來看看我的好。”
少奶奶說：“燕兒，你覺得順子咋樣？你要是同意了，我就給順子去個信，叫他來把事情定了。女人嫁人就像投胎轉世，嫁給一個貴人，命再賤也能變成貴人。順子現在出息了，你嫁了順子，這輩子就不用再侍候人了。”
燕兒緋紅了臉，燕兒給少奶奶跪下了，燕兒說：“謝謝少奶奶，少奶奶的大恩大德，燕兒走到哪裡都不敢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