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多多剝着菱角疑惑的瞅着滿身都是血的樑三道:“王文貞的反擊很厲害嗎?”
樑三笑道:“還算不錯,人家知道是我們乾的,所以呢,就派了百十個黑衣人要把我們這裡的人都殺光,然後用我們的人頭去祭奠人家的兒子跟孫子。”
錢多多吃了一口菱角道:“你把他們都殺光了?”
樑三從背後的革囊裡掏出一顆首級朝錢多多搖晃一下道:“王文貞的大兒子王庸,你們先睡,我今晚還要把這顆人頭再給王文貞送去,我擔心送晚了,王文貞會擔心。”
錢多多轉過頭,繼續剝着菱角道:“我們的人有損傷嗎?”
樑三搖頭道:“都穿着鎧甲呢。”
“咦,我記得以前的時候阿昭不是不贊成穿甲冑嗎?”
樑三道:“這裡不能大批的動用火器,甲冑就不能缺,我們來的時候都披着甲冑呢。
多多,你早點睡吧,明天起來之後這件事應該就過去了,王庸的腦袋應該能讓王文貞明白,跟我藍田縣作對,會死全家的!”
說罷,就匆匆的在花魚池子裡洗了手臉,污血就要涼水才能洗的乾淨。
很快半池子清水就變成了血紅色,那些胖胖的花魚,似乎很喜歡血腥,紛紛游到血水中且翻騰起來。
錢多多就住在夫子廟附近,秦淮河邊上,這裡有全大明最大最長的照壁,也有天下最大的貢院。
她住的院子不但清雅還非常的精緻,以前是中山王徐達家的別業,後來因爲徐氏家族中的一位嫡子在這裡不慎落水而亡,徐氏就把這間別業給發賣了。
後來成爲秦王拜謁祖宗陵寢之時的臨時住所。
錢多多來了之後,就被樑三安置到了這裡。
這裡之所以清靜,最大的原因就是有些僻靜。
再往前走兩裡地,就能看到秦淮河上往來的畫舫,以及翹首期盼貢院開門的書生。
不僅僅是南京的青樓修建在貢院,書院邊上,大明朝的大部分書院所在之地都沒有那麼清幽,更別說貢院這種名利的屠場了。
二更天的時候,一羣黑衣人悄悄地從秦淮河上的幾艘畫舫中下來,低着刀子小步快跑着直奔這座清幽的院子。
在距離院子不到五百步的地方,有一片茂盛的竹林,這些人爲了不讓人發現行蹤,就一頭鑽進了竹林。
然後,竹林裡的竹子就瘋狂的搖動起來,廝殺聲,慘叫聲足足響了半個時辰之後才安靜下來。
然後,就出現了樑三提着王庸的人頭去安慰錢多多的事情。
王文貞一夜無眠。
在沒有探明藍田縣虛實之前,他準備按捺住心中的仇恨,謀而後動。
可惜,他的大兒子王庸因爲愛子王庭月之死,一刻都等不及,在得知秦王別業中居住着一夥藍田縣人,便急不可耐的去復仇了。
王文貞等到五更天,自己的兒子王庸還是沒有回來,這個時候,他的嗓子眼就一陣陣的發甜。
果然,有家人來報,在後牆根上發現了一顆人頭。
家僕沒有說是誰的人頭,王文貞卻似乎已經知道了結果,對陪伴他的二兒子王挺道:“收斂你大哥,不準再去找秦王別業中的人尋仇。”
幾日之內連續遭受打擊的王挺忍不住痛哭道:“父親,這是何道理?難道就眼看着我們家的人一個個被人殺掉嗎?”
王文貞用手捂着嘴咳嗽一聲,瞅瞅手上的斑斑血跡輕聲道:“只要我們什麼都不幹,就不會有人死。
《大寶積經》有云,一念妄心僅動,即具世間諸苦。
如人在荊棘林,不動則刺不傷,妄心不起,恆處寂滅之樂。
一念妄心才動,即被諸有刺傷。
故云:有心皆苦,無心即樂。”
王挺大聲道:“父親乃是國之重臣,瑞弟也是國朝官員,如何能被人這般殺戮?”
王文貞又咳嗽了一聲道:“我位高權重,手中卻沒有一個可用之兵,藍田縣看似弱小,實際上多年來能在巨寇包圍中過的風生水起,不用想也是一處虎狼窩。
這些年來,張秉忠,李洪基這些人快要把陝西打爛了,可就是藍田縣他們不敢去。
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藍田縣一定有讓這些巨寇害怕的存在。
兒啊,你父親我被戰功衝昏了頭腦,以爲聯合了楊嗣昌,左良玉就能逼迫藍田縣就範,現在看來,爲父不小心捅了一個大大的馬蜂窩。
爲父此次要求接管藍田縣,在得到孫傳庭,以及秦王以死相阻的時候,我們就該急流勇退。
那時候爲父錯誤的以爲孫傳庭,秦王之流只是不願意自己的利益被侵吞,總想着到時候從藍田縣撈到好處之後,給孫傳庭,秦王分享一些也就混過去了。
現在,爲父明白了,孫傳庭也好,秦王也罷,關中的官員也罷,他們只想維持現在這種平穩的局面,絕對不想再讓陝西變成烽煙處處的地方。
兒啊,藍田縣的那頭野豬縣令,纔是大明天下真正的巨寇!!
他看的比誰都清楚,他知道我們不願意繼續支應北方,他知曉我們大明如果再遇到災荒,兵災,建奴叩關,整個北方就會糜爛。
他之所以不反,就是在等待我們放棄北方,等待北方徹底糜爛之後,他們纔好重頭收拾舊山河。
這一次是爲父錯了,爲父太自以爲是了,沒有細細思量……害了我的瑞兒,我的孫兒,現在,又害了你大哥……
兒啊,不要再起報復的心思,不論我們在朝堂上有多麼的成功,他只會一路去,那就是殺光我王氏中人。
直到現在,他們之所以還沒有取走我這顆頭顱,就是因爲他們還想繼續維持目前的安穩局面。
兒啊,等,咬着牙等,待到有一天他藍田雲氏成爲萬夫所指的時候,成爲破鼓萬人捶的時候,我們父子再撲上去,用命也要咬下他們的一塊肉來!”
王文貞一口氣將心中所想,所思說了出來,回頭看着大兒子血跡斑斑死不瞑目的人頭被人抱進來,連喊三聲“慘,慘,慘”便以衣袖掩面用頭把柱子撞得梆梆作響。
王挺連忙讓僕役將人頭用布蓋上,拉着父親的手哭泣道:“父親醒來啊,孩兒一人扛不起這個家。”
王文貞暈頭轉向的被兒子攙扶着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瞅着被布蓋住的長子首級,怒目圓睜,少頃,兩縷血淚從迸裂的眼角緩緩流淌下來,一字一句的道:“給京師的楊嗣昌去信,告知我家的慘狀,告訴他,我們不再參與藍田縣的事情,爲父這就上請罪摺子。
把我們的慘狀也告知左良玉,告訴他千萬,千萬小心,藍田縣也不會放過他。”
王挺怒道:“父親,三家聯合圖謀藍田縣,爲何只有我們一家遭災,這不公平!”
王文貞淒厲的笑道:“哈哈哈,我王氏沒有強大的兵馬活該被人當做豬羊。
我倒要看看他楊嗣昌這個手握天下兵馬的兵部尚書在遭遇了大難之後,是否也會跟我一樣當縮頭烏龜,
我也很想看看左良玉這個號稱人屠的傢伙,是不是也在遭遇雲氏殺戮後也能保持八風不動!”
“父親,您是說,雲氏連楊嗣昌跟左良玉都不會放過?”
王文貞擦拭一把血淚道:“如果他雲氏只針對我王氏一家,那麼,我們就能拼盡全身力氣報復了。”
“爲何啊?您剛纔還說要我隱忍的。”
王文貞悲傷地搖搖頭道:“如果雲氏對我們三家一起動手,就說明他們的實力已經大到了可以藐視朝廷的地步。
如果雲氏只是針對我王氏一族屠戮,這隻能說明他們還不敢把事情完全做絕。
爲什麼不會把事情做絕?
只有一個原因——他雲氏根本就沒有做好隨時起兵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