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晨“咕咕”猛吸兩口,卻不是喝酒。他更習慣於邊抽菸邊思考問題。因爲有風吹來,吐出的菸圈轉瞬四散飄去,一如他的思路自在放飛恣肆暢想。追夢知道他另有見解要說。“爺爺,關於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影響,以及每一個人的命運規律,您不想說些甚麼嗎?”蘇清晨哈哈笑道:“孫兒與花千種小姐因爲自責,而羅列了一大堆事例現象,把自己的良心套住,大家夥兒也各自反思叩問自己,一樣的作繭自縛,爺爺作爲旁觀者,反倒收穫良多,這便是所謂的衆人皆醉我獨醒吧。哈哈……其實,關於命運規律法則,已經達成了共識,也接近了事物的真相,就差概括歸整或理論化了。所以……”
蘇清晨不說了,他等着大家夥兒看過來,鴉雀無聲的那種氛圍。追夢心領神會,豎食指噓聲,好似領着人兒去偷東西,眨閃着眼,天真又調皮。怎知被花美美給攪黃了。“不許看我姐!”探手擰了追夢的耳朵,卻是關切道:“痛嗎?”急急鬆手,下意識摑了自己半邊臉。看得出,她真的沒想好,弄疼了追夢,挺後悔的。而臉紅的,卻是花千種!
無限風光,卻不發生在閨閣花房裡,剎那盡收衆人眼底。金世眠依然保有快嘴的童真,難怪選了洪次玉做徒弟,當時不禁聲笑道:“換是我,大小通吃,兩人都娶了。在草原信馬由繮,攜美同遊,恣肆縱橫,哈哈哈……”雖然說的是大實話,方式上卻過於直白魯莽,這讓當事人猝不及防。花千種、花美美都笑不出來,只是悄悄瞄了對方一眼,心照不宣,因爲偷的是相同的一顆心,各自低頭,默契裡帶着生份,好尷尬!
追夢才十六歲,一個懵懂大孩子,所以蘇清晨急忙解圍,說道:“就拿花家姊妹說事,聽蘇某接續剛纔話題,講命運之內因與外因兩大要素的關係問題。”“好!好!好!”追夢急急連連拍手叫好。因爲,他的眼不知該看誰,臉不知應該擱哪邊。
先清晨接口道:“人的命運,由內因和外因決定。內因是指人的性格、態度、學識、眼界等方面,即個體的內在素質。外因是家庭背景、朋友圈、社會關係,以及國家層面大要素,即外部環境條件。先說外部條件這個明面上的因素。花千種小姐因爲生在帝王家,所以,她必須挑起國家興衰之重擔,乃至金戈鐵馬鏖戰沙場,或運籌幃幄,而決勝千里。因此無法享受大家閨秀,或者千金小姐之無憂。花美美因爲多了個姐姐寵着,所以可以放肆恣意,悠哉遊哉,無憂無慮。爲何?生活環境也,即外因。往更遠更大的方面講,“焚書坑儒”的秦朝集權專制的國家外部環境,無法催生“唐詩宋詞”這朵文學奇葩,也無法造就社會商貿繁榮景象。而這兩樣東西,正是大宋值得炫耀的成就或貢獻,將在史書裡流芳千年。當然,大宋朝這個國家環境,也有許多弊病,比如奸佞當道,引發民怨沸騰,從而催生綠林佔山剪徑,乃至淮西王慶、河北田虎等揭竿起義,這是外部環境逼出來的。由此外因的力量可見一斑,而芸芸衆生又悉數置身其中,或多或少都要受到影響。所以,個人的命運,無法自己決定。下面,來講講另一個層面,即內因。就拿宋徽宗說事。宋徽宗稱君登基,當然離不開外因,他生在帝王家,尤其宋哲宗沒有子嗣,只能取材於胞兄弟之後代許多男丁兄弟的某一個來繼任,所以,宋徽宗趙佶有機會。而脫穎出來的,是他的個人素質,因此得到宋哲宗賞識,這便是內因的重要性!也告訴人們,在不利甚至惡劣的外部環境條件下,不要過於悲觀消沉,自怨自艾,因爲命運的另一半,還掌握在自己手裡。總體上,外因在明面,而錯綜多變,難以把握;內因在暗處,在自己的素質裡,可以掌控。二者相輔相承。個人還是覺得外因更加重要一些。”
一時消化不了。追夢道:“已經一知半解了,再講詳細些。”“哈哈,爺爺也不清楚了。否則,何以孤身飄泊,四海爲家呢?!”蘇清晨“咕咕”的,這一次,他喝酒了。顯然自己也鬱悶,也表明不再去想。
卻是古月胡接口。他一直是一個天才,經蘇清晨提醒,即清明,而且更加深刻。他說:“因爲這個社會不公平。許多資源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包括國家權力分配,由此決定了大多數的人們無法站在同一起跑線上,還要負重前行,甚至無緣參與竟爭。這個社會,從根本上,缺失了一個‘能者上庸者下’的競爭平臺,所以,再怎麼優秀的內因,如果沒有背景,或稱之外部環境,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乃至可有可無。這便是命運大環境。呵呵又唏噓,個人能力往往被埋沒,出不了頭。只能自嘲,高手在民間。這個民間,真乃臥虎藏龍也,好像是統治者創造了一個人才濟濟的興盛局面……”
“內因外因,難道就是‘命運密碼本’嗎?”追夢突然心有靈犀,他想的更多。說道:“有人生而富貴,且天性伶俐,佔盡優勢;有人生而貧賤,甚至失聰目盲,手腳殘疾,運途坎坷。都是內因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嗎?基本如此,卻不盡然,因爲還有許多例外。比如突發事件。說是意外的突發,偏偏又經常出現,因此顛覆人生。兩大魔頭突然想比武了,也突然都死了,彷彿有條“死亡的線”,在暗處牽着走。光明正大的郭大年,說沒就沒了,就因爲上官雲飛突然想着應該在他的手腳點幾處穴道——當時已經中毒了,本來就是多此一舉,卻遭致溺死汴河之水。高官富賈也經常不得善終,或身敗名裂,或散盡家財,甚至淪爲階下囚。古往今來,也不在少數。倒是會踢球的高俅,一朝鹹魚翻身,勝寒窗讀書十年。等等例外。所以,人的命運走向,不僅僅只是內因與外因,它們只是個大概預判或規律,一定還有更深層次的機制在暗地裡主導或安排,涉及必然性與偶然性層面。而這個必然性,即內因與外因共同作用的大概趨勢,它像寫好的命運劇本。偶然性,雖然小概率,又難以察覺,卻在命運的拐角處,悄悄修改劇本。二者合一,也許便是‘命運密碼本’!也不知道是否……”
竟然連學富五車,經驗老到的古月胡與蘇清晨,也啞口無言。不禁要問:“真有這樣的‘命運密碼本’嗎?如果有,誰人能夠勘破、掌握與運用呢?倒是李昌浩的‘迷魂術’,可以預知。”
“李昌浩的‘迷魂術’,可以解讀‘命運密碼’本,因爲它能夠提前預知!”玩世不恭的金世眠居然一語點破。轉兒又自己否定。喃喃道:“李昌浩如果有這等本事,就不會死了。”花千種突然受到啓發,說道:“兩魔頭立下生死之約後,小妹我曾經分頭勸說,無果。上官雲飛認爲官家佈下天羅地網,而自己佔盡天時地利,無論勝負如何,李昌浩必死無疑。而李昌浩卻道:先死的那個人,一定是上官雲飛。當時不在意,其實這話兒頗多玩味,應是李昌浩暗施‘迷魂術’,而提前預知。而且,也知道了自己將在上官雲飛之後死去!”
“嗯,這樣解讀古某人認同。昨晚你反彈《十面埋伏》曲子,居然變成了‘迷魂術’,李昌浩自師姑娘彈曲時,記下了琴譜,而後胡亂揣摩,巧合的也是因爲倒背反彈,竟自讀懂了《十面埋伏》之秘密,因此習得‘迷魂術’,真是造化弄人啊!尤其知道自己也會死,仍然義無返顧,佩服!佩服!”儘管他壞事做盡,也勾結外夷圖謀漢人江山,而今其人已死,也是引人頗多感慨嘆殤。
一顆流星劃過天邊,花美美閉目合手禱告着甚麼。花千種卻盯着發愣,良久方纔收回心神,說道:“我不相信有着‘命運密碼本’存在。即便有,也不可捉摸。就像李昌浩的死,分明預知先死之人是上官雲飛,不期追夢突然出現,而將劇本改變。也像天氣變幻,甚麼時候一個小局部改變了,都可能影響總體趨勢。所以,我更相信事在人爲,人定勝天!” “說得好!是追夢過於消極,過於迷信了。姐姐纔是正能量!”突然晃身跑出,在花家姊妹倆的臉上,各自親了一口。“倆位小姐姐,甚麼時候走?小的去送行。”雙眸明澈乾淨,像天上星,亮晶晶。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當晚無眠,追夢唱着清末李叔同的送別詩,陪着花千種、花美美姊妹倆,走過三個長亭。其時晨曦初照,芳草鋪滿古道,朝氣,卻也寂寂無語。多少離愁別緒,隨柳絛搖曳,和風唏噓。也似晨露薄霧,沾滿一衣一胸,在唱詞裡嗚咽。
花千種是必須走的,那兒的草原很遼闊,有鷹飛犬吠,萬馬奔騰,是天然的牧場,也是英雄馳騁的戰場。她生在帝王之家,保家衛國,抵抑外敵,是她的責任。花美美本來是可以不走的,可以留下來打理牧場、賭坊,以及其它業產。在廝殺的戰場上,她幫不了姐姐甚麼。可是,那兒是自己的家園,有父母姐弟,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還有馬匹牛羊……想想就喜歡,也心酸,怎能割捨?!
“天地渺渺,唯知音長留心間,這一生一世,相識相知便是緣,天涯海角又如何?”花千種定定地看着追夢,秀髮在晨風薄霧裡飛揚,笑道:“姐姐會打贏這一仗的,姐姐還會回來,只是短暫的離開。甭送啦,你已經印在姐姐的心坎裡了!千言萬語無須多說。”一轉身,卻是淚雨滂沱。花美美早已哭了個梨花帶雨,無法言語。追夢突然覺得自己虧勸她倆太多,想着過往的一顰一笑,滿滿情重,即便對立或鬥嘴,也是有趣的。尤其是連日來的生死與共,出雙入對,怎能無動於衷呢?想自小孤身飄零,最是見不得別人對自己好,這顆感恩的種子,早早在幼小的心裡紮根發芽,只爲着許許多多心心念唸的人兒開放。有花家姊妹,有晴翠、李如夢、河東獅、武松、煙筱揚等等。當時掩臉回走,腳底深深淺淺,趔趔趄趄……雖知人世總有圓缺,生離死別,都是人間常有的事兒。而當局者難免淪陷,似月迷津渡,霧鎖愁城!
突然馬蹄噠噠聲起,回頭一看,是花千種回追了過來。噌的飛身下馬,“等等,尚有兩件事需要交代。一者,商秋私藏了陳文昭,囚禁在哪兒不清楚。他已經和姐姐決裂了。二者,也是與陳文昭有關。那日西禪寺大戰,他搶走了《陰陽與五行》下冊,所以,他不但學會了‘呼風喚雨術’,還握有‘迷魂術’秘笈。當然,那秘笈可能是假的,或者被修改了。總之,今後遇上他,千萬要多留個心眼!”
追夢隨便應了一下,因爲陳文昭終於有線索了,這讓他分神。“姐姐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千秋萬世,記得等我……”一騎絕塵。
武松也走了,他想去二龍山找魯智深入夥。追夢建議直接上梁山。既然規避不了,還是犯了命案,只此一途。也勸過他歸隱“夢裡水鄉”。他不肯,商秋與邱向鬆尚且逍遙法外,此仇不報,怎能心安,又談何歸隱養老呢?!
別時難免又飈淚。慶幸潘金蓮終於收心從良,也讓桀驁不馴的武松多了牽掛,套個枷鎖,因此互補相安,起碼可以少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