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一個又一個精銳勇士被民兵捅死在爛泥當中,賴慕布的嘴角不住抽動,卻不敢直接讓剩餘的這幾百人衝過去拯救。
洪水雖然已經退了,但河道已比剛纔寬闊了很多,而且積滿了淤泥,衝過去一定會陷在泥水當中產生更大損失。唯一能做做到的就是讓士兵們衝到河岸上,利用密集的箭雨阻擋民兵們的進一步格殺,好歹算把落在河道這半邊的幾十個親衛救了回來。
死裡逃生的赫赫阿哈活脫脫就是一隻剛剛鑽出來的泥猴,渾身上下滿是淋漓的黑泥,跪在賴慕布的腳下抱着他的腿兒嚎啕大哭:“都是奴才的錯,懇請主子責罰……”
怒火中燒的賴慕布一馬鞭抽在他的臉上,打的鮮血淋漓,擡腳把這個使喚慣了的奴才踹了個滾地葫蘆:“滾!”
一個滾字聽在赫赫阿哈耳中彷彿一般悅耳,這說明主子不準備責罰他了,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條老命。
這些個皇家近衛不僅是最精銳的勇士,還是愛新覺羅家族的臉面,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悍勇之士,什麼樣的場面沒有經歷過?今天卻有一百五十多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爛泥當中,死在一羣烏合之衆的手裡……
這事兒,怎麼想怎麼憋屈。
必須報復,必須用最血腥的手段屠滅村落,哪怕是浪費些時間也要殺個雞犬不留。
作爲軍事統帥,賴慕布很清楚的知道這樣的無差別屠殺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但卻不得不那麼做,因爲這完全是出於政治層面的考量。
能被選爲皇家親衛的勇士,絕非驍勇善戰那麼簡單。這幾百個親衛全都是滿洲勳貴子弟,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個顯赫的家族,充當親兵衛士不僅僅只是一種榮耀,同時還是爲了“鍍金”,以後肯定是要受到重用的,很多新晉的軍政官員都是從親兵衛隊中選拔出來的。
皇太極的儀仗隊總共才五六百人,平時多是充作儀仗隊使用,一下子就損失了一百大幾十號,如果不馬上就進行血腥的報復,根本就無法對死者家屬做出交代,等於是一下子得罪了一百多個滿洲勳貴家族。
就算是皇太極本人,也不敢一下子開罪這麼多勳貴。
“填河!”
賴慕布一聲令下,一千多奴兵紛紛上前,挑土搬石伐樹拽木,一點兒一點兒的開始了“土木作業”,爲戰兵們在泥濘的河道中填出一條前進的通道。
明清之際,雙方的軍隊中都存在着大量的輔助戰鬥人員,人們常說的“兵卒”僅僅只是籠統的稱呼,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兵種”:兵即戰兵,是真正的戰鬥力;卒則是指輔兵,並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戰鬥部分。
清軍當中的輔兵大多是特指奴兵。
每個親衛都有一個或者甚至幾個奴兵,平時作爲奴隸使用,除了給主子們負荷營帳被服運送輜重補給之外,到了兩軍交戰的時候,還會揹着弓箭和大筐跟在主子身後。若是主子砍死了敵人,他們就會上前把人頭割下來裝進大筐裡。
這些奴兵根本就是一次性的消耗品,無論死多少都不會心疼,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炮灰。
青泥河本就不是什麼大江大河,雖說一場“人工泥石流”讓河道變得寬闊了不少,卻多是隻能沒過膝蓋的淺灘區,真正的河道部分最狹窄處纔不過一百多步兩百步不到的樣子。
眼看着清軍在泥濘的河道填充土石鋪設樹木,每個人都有種毛骨悚然的驚悚。
敵人衝過來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就算是用腳趾頭想想也能夠知道了,必然是血腥屠戮片瓦無存!
襲擾,反覆的進行襲擾,但效果卻微乎其微。
大旗莊民團的弓箭數量太少,根本就無法形成有效的壓制,若是衝的太近,反而會被清軍的制式硬弓給射回來。唯一一次面前還算有效的襲擾也是路恭行指揮着巡河營的殘兵們打出來的,因爲他們手裡有幾十張弓,勉勉強強還能派上用場,但卻僅僅只是射倒了十幾個奴兵而已。
眼看着奴兵已經把河道填的越來越窄,民兵們終於想起村子裡還有一門榆木炮。
箍鐵榆木炮又粗又大,看起來甚是威武,但實戰效果……這種老掉牙的玩意兒比絕大多數村民的年紀還要大,根本就不堪用。
前兩炮全都打偏了,仔細校對過後墊高了炮口終於一炮命中,放翻了一片奴兵。
遭受炮擊的奴兵亂糟糟的往回跑,很快就被監督的親兵接連砍死了好幾個,以血腥手段約束住心寒膽裂的奴兵之後,填河作業繼續進行。
原本還想再轟幾下,但那本幾十年前的榆木炮實在太老了,炮身竟然開裂出一道手指粗細的裂縫,直接就當場報廢。
“可不敢縱敵過河吶,若是過了河,需是打不過的。”雖是一介文官,路恭行也能看出這條窄窄的滿是淤泥的河道的重要意義。
“無論如何不能讓清兵過河,絕對不能。否則的話,村子裡的那幾千口子可就全完蛋了!”
路恭行考慮的是勝負,李吳山想的是躲避在村子的裡那幾千條人命,雖然立場不同角度各異,但得出的結果卻是一致的:萬萬不可讓清軍過河。
“路大人,我意讓你帶着巡河營再襲擾一次,你敢不敢?”
巡河營已經做過一次同樣的事情了,雖然幹翻了十幾個奴兵,但卻被那些親衛砍死了十四個人。在那場短暫的騷擾戰鬥中,清軍戰兵所表現出來的剽悍和血勇讓路恭行心有餘悸,若不是因爲跑的快,他早就身首異處了。
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路恭行很害怕,全身不住的輕顫着,嘴脣不停的哆嗦,雖然內心的恐懼已溢於言表,但多年來的聖人教誨和骨子裡的一絲浩然之氣還在支撐着他。
臉色青白不定的路恭行重重的點了點頭,咬着牙對李吳山說道:“本官的老家在浙西龍泉,若是歿於此地也算是精忠報國了,只可憐家中老母年事已高……罷了,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本官殉身之後,若李大人僥倖得生,還望盡力照料我家中老幼。若有機會的話,定要向朝廷述明今日之烈……”
象路恭行這樣的文官,能夠鼓起衝敵的勇氣並且做好以身殉國的心理準備,已算是難能可貴,卻終究脫不開文人的酸腐氣,還想着給自己留一個“壯烈戰死”的身後名,希望自己能在千秋百代之後成爲“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式的人物。
“死去元知萬事空,罷了,罷了,我都要死了,還在乎這些個虛妄的名聲做甚?”路恭行狠狠的甩了甩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都置之度外,猛然站起身來拔出那柄裝飾用的文士佩劍,扯着嗓子厲聲高呼:“巡河營健卒聽令……”
在路恭行的鼓舞和感召之下,再加上殘酷的戰場紀律,巡河營那幾百個殘兵終於鼓足了勇氣朝着河灘方向衝了過去。
反正也不過是例行的襲擾而已,能打殺幾個清兵當然是好的,若是實在打不過還可以象上次那樣退回來。
稀稀拉拉的射了幾箭,有沒有產生殺傷已經顧不得了,路恭行只是不顧一切的高喊着“爲國殺敵”的口號往前衝。
“嗖”的一聲輕響,一支羽箭射中了前面那個巡河營士兵的頸項,箭矢的巨大慣性讓他的前衝勢頭猛然一頓,卻沒有當場栽倒,而是拼命的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僅僅相差一個身位的路恭行看的清清楚楚,燕尾型的箭鏃已經從這個士兵的脖子後面突出來,任憑他如何用力的捂住都是徒勞的,鮮血洶涌而出。這個倒黴鬼似乎還想發出淒厲的慘叫,卻因爲頸部被射穿,鮮血倒灌進了肺部,除了幾聲“呼哧”“呼哧”好像封箱破開的聲音之外,已發不出任何能夠聽懂的聲音。
血沫子伴隨着劇烈的喘息噴出來,直接濺到了路恭行的臉上,溫溫熱熱滑滑膩膩,讓毛骨悚然。
又是一輪箭雨射來,前前後後的巡河營士兵紛紛倒下,擡眼望去,視野範圍之內全都是撲面而來的飛矢。
清軍的強弓射程更遠,卻不急於射出,而是非常沉穩的等到巡河兵們衝的足夠近之後才發出致命的一擊。
幾百張弓密集攢射,立刻就放翻了幾十個人,甚至有一支箭擦着路恭行的臉飛了過去,若是再偏幾寸的話,一定會直接釘在臉上,讓他很是有種不寒而慄的驚恐。
連路恭行都怕了,其他那擊敗個巡河兵更是魂飛魄散,再也不敢往前衝,而是月娘變了腔調的聲音高喊着調頭就往回跑。
本就是一場騷擾性質的戰鬥,既然清軍早有準備,那就退回去好了。
當巡河兵們回頭的時候,才驚愕的發現李吳山已經率領着民兵們衝了過來。
“後退着斬!”
“軍法無情,斬!”
毫不猶豫的捅倒了幾個之後,巡河兵才終於明白過來:這根本就不是襲擾,而是決戰。他們被李吳山給賣了,被當做了擋箭的炮灰!
高聲叫罵着李吳山的十八輩祖宗,卻也無可奈何,要麼衝過去和清軍拼命,要麼直接被後面的扎槍捅死。
在這種情況下,已沒的選了,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