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北京城的百姓而言,春天從來就是一個最容易被忽視的季節。
呼啦啦的起了幾場風沙,剛剛做好的春餅子還沒有吃完,短暫的春季就悄無聲息的溜走了,緊接着就是燥熱難耐的炎炎盛夏。
雖然還不到最熱的伏天,但那股燥熱卻更加難耐,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曬幾天然後再落一場豪雨來的爽利。
太陽纔剛剛升起來,又悶又熱的天氣就來了,連一絲風都沒有,停留在天地之間的那層晦暗浮沉就好像一團薄薄的霧氣,除非是下一場大雨狠狠滌盪,否則的話就意味着持續好幾日的悶熱天氣。
西閣旁的老柳樹無精打采的矗立着,彷彿垂垂老者般暮氣沉沉,旁邊的那株野榴卻開的十分鮮豔,滿樹都是火紅的顏色,顯得熱烈而又奔放,彰顯着勃勃生機。
已八歲的福林穿了一身輕便的綾子衫,正騎在一個老太監的脖子上,高高舉起一根杆子,杆子頭上是一團黏糊糊的水粉面團兒,躡手躡腳的靠近那棵老柳樹,試圖粘住正在嗡嗡歡叫的知了。卻因爲動作過大,把知了給驚飛了。
福林萬分氣惱的將竹竿一扔,氣呼呼的說道:“該死,真是該死,又飛走了。抓了一個前晌,一隻都沒有捉到,真是好沒有意思……”
貼身伺候着的那個老太監弓着身子,心翼翼的把騎在脖子上的皇帝放下來,臉上帶着萬年不變的微笑:“知了這東西最是警醒,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飛走,主子爺終究是太心急了。要想抓住這東西,需得沉下心來一點兒一點兒的弄,可急不得呢……”
福林終究是孩子心性,做事做爲操切,好似耍賴一般,揪住那老太監花白的細髮辮哭鬧起來:“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抓住知了,你這奴才快去給我抓一隻過來。”
“抓知了最要緊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若是奴才給主子爺抓來,反而沒有意思了……”
“我就要你抓。”
“是。”
那老太監籠着雙手慢悠悠的走到樹下,擡眼朝樹上看了看,慢慢的將袍子角撩起來掖在腰裡,擡腳朝着合抱粗細的樹幹猛然一踹。
這老太監看似弱不禁風,力氣卻大的驚人,一踹之下樹幹劇烈震動,細的柳葉紛紛落下,紛紛下了一場大雨。
上百隻棲息在樹上的知了頓時驚飛而起,那老太監單足一點,整個人頓時拔地而起,好似一隻巨大的鷹鳶展翅盤旋,片刻之間就又落回地面,慢慢的將右手伸出,手心裡捏着一隻知了兒。
這老太監在一瞬間所展現出來的爆發力和驚人的彈跳能力,年幼的福林完全不清楚這到底意味着什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隻知了吸引過去了。
“怎這麼?我記得以前見過知了好像要比這大很多呢,還是盛京的知了大……”
“主子爺,這是麻知了,又叫飛猴,與盛京的大知了牛不一樣,用熱油煎過之後美味的很呢……”
誠如這老太監所言的那樣,抓知了的樂趣完全就在抓捕的過程中,真正抓住之後也就索然無味了。
“這東西能吃?”
“當然能吃,漢人百姓經常抓去吃了。若是主子爺有興致,可以讓御膳房用油煎熟……”
“這麼的東西,能有幾口肉?還是放了吧。”將手一揚,放飛了知了。
福林這孩子,最是心慈面軟,連知了都捨不得吃呢。
老太監素知福林的秉性,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微微一笑。
就在這個時候,隨着一聲“太后駕到”的通傳之聲,福林的臉上頓時變了顏色,顯得慌亂而又緊張:“額娘來了,快……快着點……”
那老太監一把抱起福林,彷彿平地捲起的一陣旋風,瞬間就抱着皇帝衝進了西閣,以閃電般的速度將一套明黃的袍服給他穿上,又在他面前擺開書本……
皇帝隨手拿起一卷書籍,搖頭晃腦的做出讀書學習的樣子……
孝莊皇太后(孝莊二字,是給死人上的諡號,幾十年以後纔會出現。僅僅只是因爲孝莊的本名太繞口了,爲了行文的方便借用了這個歷史名詞而已——作者按。)邁步進來,看到正在讀書的福林,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微笑,整準備誇獎兩句,忽然看到皇帝腰裡的帶還沒有繫好,而且連書本都拿反了,頓時眉頭一皺,不悅的說道:“皇帝剛剛又出去玩耍了吧?”
“沒……”福林想要撒謊,擡頭看到母親臉上的寒霜,趕緊改口說道:“就只耍了一會兒,真的只是一會兒,不曾耽擱讀書學業……”
旁邊的那個老太監趕緊幫着福林說好話:“萬歲爺勤於學業,實在是悶的緊了,奴才才帶着萬歲爺在院子裡戲耍了片刻。太后若有罪責,便罪奴才就好,千萬不要……”
“你不用替他遮掩。”孝莊太后看了看這個老太監,語氣竟然顯得柔和了很多:“你這人吶,總是太寵溺孩子,當初我年紀幼的時候,便是這般寵着我……算了,不說你了。”
孝莊太后很清楚的知道這個陪嫁過來的老太監是什麼樣的人,竟然一句重話都沒有說,反而是扭過頭去皇帝說道:“業精於勤荒於嬉,不讀書不知禮,怎能做個好皇帝?如今你已是九五至尊,若是不肯好好用功,如何才能統領天下億兆生民?如何才能掌管我大清的萬里河山?”
母親總是要求福林讀書,還專門給他請了十幾個師傅,但他終究年紀幼孩童心性,想的最多的還是一個“玩”字,聽到母親又開始絮絮叨叨的講述這些個大道理,愈發的不耐煩起來,聲的嘟囔着:“太祖武皇帝和太宗文皇帝,都不曾讀過這麼多的書,照樣做的好皇帝,偏偏卻要我整日裡讀書,悶也要悶死了……”
“一派胡言!”孝莊太后下意思的揚起了巴掌做勢欲打,皇帝本能的逃到了那個老太監的身後躲避,就好像那老太監是他的守護神一般。
孝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慢慢的把揚起的巴掌放了下來,臉上露出些許慈母特有的和藹之色:“太祖武皇帝和太宗文皇帝馬上取天下,但卻不能馬上治天下。今時不比往日,咱們再也不是在關外苦寒的一隅之地,而是要統領九州萬方的上國天朝,我大清的基業終究要在皇帝你的手中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