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養成便笑道:“虜酋的剃髮令,真是自取滅亡,這是上天要使晉王主宰海內啊。”
接着賀珍又介紹了米剌印在隴西抗清的種種情況,本來米剌印剛剛回到隴西時,雖然手頭握有一支晉王交給他的精幹兵馬,戰鬥力相當強悍,可是因爲這一軍孤懸於外,處境相當危險,隨時都可能遭到清軍隔斷圍攻而覆滅。
不過自從多爾袞頒佈剃髮令以後,西北各地土寇紛紛蜂起。而且這些土寇半數以上,都獲得了不少漢族官紳的暗中支持或者直接幫助。
那些被困在關中,既不願意跟隨大順軍離開,又不想剃髮遵守清制的官紳,便有許多人蔘與到了西北土寇羣體裡。
他們嘯聚山林,結寨自保,各聚數千人,侵掠城邑,令吳三桂不勝其擾。
吳三桂雖然數次督兵親討之,殲“土寇”數以千計,還擒殺了不少著名的土寇首領,一時間幾乎平定了西北土寇之患。
但米剌印很快改變策略,停止了在隴西“游擊區”的營田法改革,對於避難隴西的官紳反而給予各種補助和津貼,幫助他們安居在順軍控制的隴西地域,此後再利用這些人在西北一帶的社會關係,不斷髮動前明降兵兵變,或者策動“土寇”與大順軍採取聯合的軍事行動。
有了米剌印所部精幹驍悍的大順軍兵馬作爲骨幹以後,西北“土寇”就不再是吳三桂過去那樣,派出幾百人就能輕易鎮壓的情況了。
過去,西北“土寇”多是激於大義,在反清復明的旗幟下聚結起來的老百姓而已,毫無軍事能力可言,所以任由清軍屠殺焚燒。他們武器極少,缺乏組織和相關的軍事訓練,往往數百清兵就能平定數千“土寇”,而且經常平定一處以後,不過數人傷亡而已。
平民戰鬥力弱,甚至毫無戰鬥力,清軍很容易就屠殺鎮壓,但另一方面,也因爲主要力量是平民,所以殺不勝殺,只要沒有把平民殺光。往往一批反清義民被剿殺,另一批又接着繼續起來反抗滿清暴政,這又導致清軍屠殺的範圍和持續時間如滾雪球一般不斷擴大,直至把地方上人口絕大部分都誅殺一空,才告一段落。
如此時間稍長,多數紳民便能夠認清楚所謂義王吳三桂的真實面孔,不再被他一番花言巧語的“復明”主張所欺騙,終於投入到了和米剌印聯合抗清的事業裡。
有了米剌印所部作爲骨幹以後,西北“土寇”的戰鬥力馬上就獲得了大幅度提升,臨洮府、洮州衛、岷州衛以及鞏昌府南部與漢中接壤的地帶,全部成爲了隴西大順軍積極活動的地區。
米剌印在舊洮州寨設立軍府,以過去李自成曾經被左光先擊破過的舊戰場洮水流域一帶爲核心,兵出五竹山、首陽山,時時接應鞏昌、平涼一帶起兵的“土寇”武裝,又經常襲擾固原、鳳翔西界,令吳三桂不勝其擾。
藺養成還是有些擔憂地問道:
“吳賊是明軍名將,若東虜大力進剿,米將軍一師孤懸於洮州,恐怕難以抵擋吧?”
賀珍和苗裡琛二人相顧默然,賀珍回答說:
“情況的確是如此,現在吳三桂沒有出兵進剿洮州,大約是因爲清軍還忙於鞏固陝北、陝南等較有價值的控制區,尚未有餘暇進去甘肅,更何況是洮州一帶邊番地方了。
不過我們估計,等到吳三桂可以騰出手的時候,晉王殿下估計也將在中原發動大規模的反攻了,到那時候,究竟誰爲主誰爲客,我看還很難說。”
藺養成點點頭,雖然賀珍說得十分樂觀,不過他從賀珍臉上的神情,還是能夠看出他們對於米剌印到底能否長期在隴西一帶堅持抗清,並沒有抱有特別大的希望。
看來大順軍在隴西留兵,更多還是爲了起到牽制和阻滯清軍控制陝西的作用。
只有和湖廣大本營直接接壤的漢中,纔是具有更高價值的大順核心區域。
不過漢中雖然易守難攻,可是現在漢中這邊的處境其實也是十分尷尬。漢中北面的吳三桂不消說了,實乃順軍的強敵,而漢中的南面,則是日日整軍經武準備一雪前恥的張獻忠,同樣很不好對付。
藺養成直接說出自己此來的用意:
“晉王委我來漢,用意兩位應該都清楚吧?現在大順的首要敵人還是清軍,所以晉王希望若有可能,我們能夠暫時和西營握手言和,一致對敵。”
賀珍挑了一下眉毛後說:“西明地盤並不和清軍接壤,如何一致對敵?晉王是有些想當然了。”
苗裡琛也說:“近來一段時間,張獻忠派遣了他的義子東王孫可望坐鎮保寧,據說是在整軍經武、排兵布將,依舊是一副想要奪取漢中的樣子。”
賀珍又抱怨道:“不獨是這樣,這段時間張獻忠還時常派遣那什麼鬼天主教的傳教士來到漢中地界內,四處張貼怪榜,說什麼‘勸世人敬拜上帝,勸人修善,雲若世人肯拜上帝者,必無難,不拜上帝者,蛇虎傷人,敬上帝者不得拜別神,拜別神者有罪。’云云的胡言亂語。”
藺養成作爲革左五營的主帥之一,也算得上是張獻忠的故交,但他沒想到張獻忠信了天主教後,居然變得如此神經兮兮的。
好在武昌那邊大順政權也啓用了不少耶穌會的傳教士,藺養成對此並不是完全一竅不通:
“這是那西洋的拜天父教,我聽武昌的軍器院總監張光講過不少教義,就是一類和白蓮教差不多的東西。
張獻忠過去在鳳陽的時候,就利用過當地的白蓮教,自稱過什麼古元真龍皇帝,他現在用來利用這個拜天父之教造勢,沒有什麼奇怪的。”
賀珍命親兵取來許多大順軍士兵撕下來的傳教宣傳單,上面寫的都是些什麼“天父上帝人人共,天下一家自古傳”、“普天之下皆兄弟,靈魂同是自天來,上帝視之皆赤子”一類云云的天話。
藺養成看着好笑,但又爲西明的傳教士能夠深入漢中,甚至將這些宣傳性質的榜單張貼到漢中府的府城來,感到非常驚異。
苗裡琛耷拉着眼睛說:“這些傳教士倒的確是些好漢,不畏難、不惜死,一派油鹽不進的樣子,膽子又大,我們殺了他們也沒有什麼好處,只好鎖拿着先行下獄看管起來。”
藺養成感嘆道:“這天父之教是什麼神奇貨色?這樣的厲害,難道連八大王都着了魔一樣。但晉王有重任託付於我,要解除大順軍的腹背之憂患,我看還是要派遣使者去一趟四川看看……這些傳教士,或許能有帶路引見的作用。”
賀珍沉吟道:“嗯……那些個傳教士,我們殺之無益,一直鎖在大牢裡也沒什麼意思。若能幫到你的話,派去聯絡張獻忠的確也不錯。”
“話說回來。”藺養成又問道,“自從那次西明軍北犯漢中,被老兄你擊敗以後,張獻忠那邊如今又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和局面呢?”
藺養成一提到此前賀珍在漢中以三千精兵摧枯拉朽打敗西明翼王王光恩數萬大軍的光榮事蹟,賀珍便開懷大笑了起來。
賀珍一想到此事,便有些志得意滿地說:
“我聽說那個僞翼王王光恩,是過去先帝的仇人?據說他在夷陵曾經坑害過咱們的晉王呢!好在這回被我擊破,算是爲晉王報了夷陵之仇。
此人逃回成都以後,據說被張獻忠拉到成都校場上沒有絲毫減免,活生生地打滿了一百下大板子!恐怕半條命都丟掉嘞。”
苗裡琛這個老實巴交的人也被賀珍誇張的語氣逗笑,他難得調侃道:
“你收拾了王光恩,爲主上報得舊仇,我看這就是你的封侯之功。”
賀珍自得道:“不敢不敢,若晉王親至漢中,王光恩哪裡還有命躲回成都去?”
藺養成則南望巴蜀方向,西明遭到漢中之敗的打擊以後,看來張獻忠並沒有氣餒,反而是加緊整軍經武,那麼他真的會放下和大順的前仇舊怨,聯手抗清嗎?
李來亨交給自己的這個任務,實在太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