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這幾十名闖軍戰士衝入梅府內的頭領,正是紅隊管隊嚴薪。他扼腕嘆息,爲沒能救下梅增智,多保存幾分沈莊軍的實力而感到可惜。
“梅家還有多少子弟活着?趕緊救下來,現在天色還沒亮,咱們也不能等節帥大軍抵達再做行動了。一隊留在梅府內掌控局勢,二隊立即同我分路搜殺意欲降敵的士紳,三隊到各處城頭將闖軍旗幟豎起!”
紅隊早已在麻城中安插好不少眼線,周文江剛剛開始串聯城內士紳、準備開城降敵的時候,他的一切行動便都落在了嚴薪的目中。
周文江派出城去聯絡宋一鶴的使者,也是被紅隊在半道上所截殺。這班士紳還坐着“一切局勢盡在掌握之中”的春秋大夢,殊不知,麻城內裡乾坤,十分中已經有七分被闖軍所控制。
若非嚴薪一直在等待李來亨率領大軍抵達以後,再發起斬首行動,恐怕周文江連刺殺梅增智的機會都沒有!
“真可惜啊,本來等到官軍破城以後,在麻城城中縱兵大掠的時候,纔是咱們行動起來,裡應外合,配合節帥力破此敵的最佳時機。”
嚴薪撇了撇嘴,爲自己沒能獲得更好的戰機而感到遺憾,另一名紅隊隊員則摸了摸後腦勺,汗顏道:“我輩爲百姓才起這幾個義兵,哪可能真的坐視官軍破城屠戮呢?管隊這話要是讓愛民如子的大帥聽到,怕不是要剁幾隻手掌才行。”
“哈!”
嚴薪忍不住大笑一聲,不再多說,帶着紅隊的隊員們迅速衝向城內各處要點。此時天色還未亮起,官軍尚未察覺城內的變動,而沈莊軍雖然比紅隊人數要多太多倍了,可梅增智和周文江等士紳領袖內訌盡死以後,羣龍無首,人心未定,正是搶班奪權……啊不,正是將沈莊軍引向正道的好機會。
因爲梅增智被刺身亡,而還處在驚惶不定中的梅家子弟們,已經全然喪失了判斷能力。他們見嚴薪帶着紅隊隊員將進攻梅府的周文江部下解決以後,便自顧自認爲紅隊是自己的友軍。
等到紅隊隊員們將提前準備好的數十面闖軍大旗,分頭插到城牆各處以後,他們又目瞪口呆,不解其意。
直到有一個年輕人恍然大悟,說:“這肯定是相公的遺策!原來我們早就同闖軍有了聯繫,有外援可以倚靠,根本不懼宋鳥官的圍剿。”
“啊……對、對,必是如此,難怪一直堅守麻城,不能開城門降敵,原來是有外援可恃!”
雖然還有一些人半信半疑,也有一些人對流寇很不感冒,根本不願與其合作。可現在領頭的梅增智已經死了,梅府又被紅隊所控制,這些梅家子弟爲了自己的性命也好,還是爲了給自己的死局編造出一點希望來,都或資源、或被迫地去相信,沈莊軍其實早同闖軍有秘密聯絡。
夜色慌亂,麻城街道上火把飛馳,紅隊隊員們的腳步踏過長街,刀槍兵刃相互撞擊而產生的金屬響聲,在這深夜中不禁使人背脊骨都升起一股涼意。
幾隻夜鴉被驚醒,它們從枝頭飛起,落下幾根黑色的羽毛,啞啞嚎叫着飛過好幾間大宅子。已經開始有一些人街上的喧譁聲吵醒,他們簡單披着一件外套從窗戶探出頭去,或者走到了家門口,將大門打開一個小小的細縫,往外窺伺異變的緣故。
“是官軍攻進來了嗎?”
有人這樣猜度,可是很快一面又一面闖軍大旗開始揮揚於麻城之中,居民們尚在遲鈍之中,還沒有幾個人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麼——只要很少幾個人大驚失色,想到了近在咫尺的隨州小李賊。
紅隊雖然人數不多,但勝在指揮劃一、行動有序。那些準備投降官軍的士紳,若等到天亮動員起自己的家丁和奴僕武裝,至少可以發動上千人的兵力,絕非不及百人的紅隊可以壓制。
但如今戰機在我!
風暴的渦眼已被嚴薪捏在了手心裡,紅隊這段時間一直在緊盯着那些不軌士紳的動作,周文江的串聯和刺殺行動更把投降派的蹤跡全部暴露了出來。
隊員們按圖索驥,趁着夜色絲毫不費力氣,挨家挨戶地便把這些尚在睡夢之中的“名士”、“豪傑”從香牀美妾上拽了出來。
若安心束手就擒,還可以一起緝拿到梅府中看管起來。若膽敢反抗,裝備了鳥銃、布面甲和長刀手牌的紅隊隊員,呼吸之間就能將其格殺當場。
只有很少數的幾家大族因爲宅邸距離梅府較遠,慢慢發現了城內的“政變”,趕忙動員家僕準備進行反撲。
可這時候紅隊已經把闖軍大旗插滿城牆,守城的士兵對沈莊軍和闖軍的關係變故並不清楚,他們只知道大家好像都是在造反,都在和官軍打仗。
何況那些來插旗的人,全都拿着梅府的印信,不聽他們的聽誰的?
嚴薪當即就利用梅府印信,將一部分城牆守軍調了下來協助作戰。若在前幾日,守軍大多都是各家士紳的家僕,嚴薪即便有權力調動他們,也不可能用他們反過來攻打那些士紳宅邸。
可經過數日激戰以後,畏戰的士紳們已經把自家奴僕全部從城牆上撤了下來,守軍人員主要以梅增智臨時徵募的逃難鄉民爲主。
這些逃難鄉民和麻城士紳沒有什麼關係淵源,一看紅隊拿出不少銀兩,又有印信在手,還聲稱闖軍大兵即將到達城下,當然無不效順。
有一家士紳抵抗特別激烈,他家宅邸又修成好幾進,院牆角落裡還築有高聳的望樓可以射箭,紅隊強攻兩次都沒能衝殺進去,反而折損了十幾人。
嚴薪看不過眼,便從城牆守軍那裡調來了十幾門大炮。讓鄉民們將火炮架到這處府邸正對面的大街上,敞開了炮打地主大院兒。
連着轟隆數聲以後,院牆、望樓、大門、匾額全部都被炸了一個粉碎。紅隊隊員和其餘待命中的鄉兵,一看大門已經被炸開,便大呼羣進,一溜煙兒地衝了進去。
嚴薪又適時地高喊了一句“殺劣紳、分浮財、現在歸降盡我同袍”,這下就連那些在府邸中進行抵抗的家丁奴僕也不幹了,或者丟下兵器投降,或者直接調轉刀口,倒戈一擊。
城內火光閃爍,硝煙直起,喊殺聲也越來越大。嚴薪知道這下子城外官軍就算再蠢,也應該猜到麻城城內已經發生了什麼變故,估計很快就會發動極爲猛烈的攻勢。
他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順着面前大街的方向向深處遠眺望去,道路兩旁有四五家大戶院子還在燒着火,間或又有幾顆人頭滾落到地上,心中登時便產生了一股強烈的後怕感。
好在自己當機立斷……
不然面前這一幕場景就會顛倒角色,輪到周文江帶人搜殺不願投降於官軍的人,潛伏在麻城城中的紅隊和懇德記人員,恐怕也難逃一劫,都將變成那幾顆正在地上翻滾着的頭顱。
一顆散着頭髮的腦袋這時候正滾到了嚴薪的腳下,他冷起臉來,問身邊的鄉兵說:“這個人是誰?他們一家最爲頑抗,是不是麻城有名的士紳首領?”
鄉兵也只是近來爲了躲避官軍的焚殺,才逃難逃到麻城來,他對麻城士紳人物並不認識,只能搖搖頭說不知道。站在他邊上的另一名沈莊軍士卒,資歷要老一些,對城內頭面人物多少認識幾個,便半蹲下來,用手撥開了那顆首級上的毛髮,對着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辨認了一段時間,纔回答說:“他叫劉啓禎,是本地有名的公子,在東山曹家河一帶頗有田產。”
嚴薪並不知道劉啓禎在許多年後會出賣麻城一帶的抗清義軍,隨便一腳將他的頭顱踢開,淡淡說道:“闖軍援兵就在城外,全城軍民無須驚惶。”
城頭一夜變幻大王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