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祖墳被掘的消息,在蕭維崧派人回到隨州以前,就已經傳到李來亨耳中了。往來湖廣的其他商旅早就把這條消息傳播到了各地,闖軍將士們聞之無不大感氣憤。
和李自成有親族關係的高一功雖然並非李氏,但還是最憤憤不平,將腳一跺,罵道:“他媽的,打仗打不過我們,卻下此毒手!”
李來亨則冷靜得多,他坦言道:“正因爲打仗打不過闖軍,所以崇禎皇帝才只能用這種卑劣又小氣的手段來給自己奪回幾分面子。朝廷這樣重視闖軍、這樣重視大元帥,恰好說明闖軍的蓬勃發展,已經使得皇帝、督撫都感到了深切的威脅,他們這樣做,顯然已經不再把闖軍當成一股不成氣候的流賊,而是視爲足可以爭鼎的一方諸侯勢力。”
“君鎮馬上就要回來了,等將、兵到位,拿下棗陽,再東下解決黃、安的沈莊軍。崇禎皇帝難道真以爲斬了一條赤蛇,就能給他挽回將傾的天下?殺了陳勝,一樣還有劉項,去了劉項,難道陳餘張耳、彭越英布就推不倒強秦嗎?我看朝廷至多一兩年間就將大勢已去,我們可要做足接盤的準備,永嘉將至,可不要給劉聰、石勒之輩機會。”
李來亨更擔心的還是赤蛇傳聞散播開之後,可能對闖軍將士的信心和鬥志造成一定影響。好在這天下午,蕭維崧派來的使者就趕回了隨州城,將另一版帶有“蛻皮”要素的故事告知給李來亨和方以仁。
他們兩人都是極聰明的人物,一聽蕭維崧強調的要點,便立即明白了這新版傳聞具備的內涵。赤蛇蛻皮,正說明闖軍王氣未消,不僅未消,而且將有蛻皮重生、由蛇化龍之勢。
方以仁明白這點後,馬上就建議讓紅隊和懇德記佈置在湖廣各州縣的據點全力散播這一新版傳聞。
但熟知後世歷史變化的李來亨心思則更多一點,他知道闖將將有中道崩殂的危險,若自己能夠將赤蛇中道而死,卻又蛻皮重生的故事,造成一種獨屬於自己一人的天命神話,或許可以產生某些奇效。
反正他已經操刀過龍沙讖的神話了,再造一個赤蛇蛻變成龍的新神話,又有何妨?
“蕭維崧才思敏捷,真是可用之人!”
李來亨心中大悅,也爲蕭維崧敏銳的思緒由衷讚歎。他和方以仁商量一陣後,決定把這個任務交給紅隊掌隊嚴薪和蕭維崧一起辦理,又從李來亨的親兵隊伍中抽調二十多名身手過人的勁卒干將,交派給嚴薪,讓他一起帶去大城潭鎮。
“紅隊和懇德記近來表現上佳,應該酌情增加這兩個機構的力量、地位。”
方以仁也建議道:“兵法有云,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不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衆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
“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闖軍中行商販馬之徒、百工九流之人數不勝數,這是我們相對於官軍的一大優勢。不僅是探查敵情,間諜還可以投毒斷水、開門縱火,更上一層還有分化離間、擾敵人心,紅隊現在的實力還遠遠不足,樂山,之後紅隊那邊有什麼需要,在人力物力上都要儘量優先滿足。”
在李來亨的預想之中,探查軍情只是紅隊最基本的任務,將來它還需要承擔起內部鋤奸、外部滲透的衆多任務。
只有闖軍是不夠的,他還需要一羣闖諜作爲耳目!
李自成祖墳被挖的壞消息,就這樣在李來亨心中變成了一條“好消息”。他臉上還掛着幾分笑意,讓方以仁忍不住聳了聳肩膀,不過真正的好消息也很快傳到。
郭君鎮和張皮綆終於率領征討大別山山寨的兵馬回到隨州城了,張皮綆親自帶着幾名夜不收先行趕回隨州傳訊。
少年驍將成熟了許多,張皮綆臉上也被風霜刻畫出了幾分沉穩的神色。他的身型長大不少,原本比李來亨低了半個頭的個子,此時反倒較少虎帥的身長高過些許。
回到隨州的騎士們雖然全都滿面風塵,但掃平大別山官紳武裝的勝利,使得人人都帶有一種戰勝之威,看起來恣意傲然,英武非凡。
親自到隨州城門相迎的李來亨大喜過望,他將斗篷甩開,不等馬匹完全停住就飛身下馬,飛似地把張皮綆擁到懷中。
“你小子可以!我已聽說了你們討平大別山山寨的消息,君鎮用兵真是有一手,庖丁解牛、遊刃有餘,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我的心頭之患呀。”
張皮綆長期擔任李來亨的親兵隊長,而且很多時候不僅僅是作爲警衛隊長的任務,還將秘書長和副官長的工作也承包大半。在李來亨的心目中,張皮綆的地位就像是他自己在李自成、李過心中那樣,算得上是嫡系的子侄輩,既有主從之間的依附關係,又有近似於親情的情誼。
當然以李來亨權謀自爲、心機深沉的爲人,他是不可能像李自成和李過那樣,真的把張皮綆視若己出(張皮綆本來也不是李來亨的義子嘛!),赤誠相待。
但毫無疑問,在闖營前標軍這個團體內,在李來亨的麾下諸將裡,張皮綆的嫡系和親信地位,幾乎是同李長慶等夷。
而且同沒有什麼戰功和才具的慶叔不同,張皮綆驍勇善戰、年紀又輕,很有成爲一員大將的材料潛力。
雖然這次出征有李來亨最佩服的用兵高手郭君鎮擔任主帥,可這畢竟是李來亨頭一回任用部將單獨負責一個戰略方向,郭君鎮才具雖高,可究竟能不能獨當一面,也是很難說的。
更不要說張皮綆長期以來都只是待在李來亨的身邊,做一些副官的工作,從未獨立領兵。
所以這一次郭君鎮和張皮綆順利討平大別山,確實給李來亨增強了很大信心,讓他對自己夾袋裡的這些人物,刮目相看,對自己的基本盤實力更有把握了。
李來亨爲了凸顯出自己對愛將張皮綆的親愛呵護之情,還特地讓懇德記採買了一件鼠皮短裘。
他將裘衣直接披到張皮綆身上,故作輕聲道:“這件裘衣是採集灰鼠腋下皮毛,集結織成。眼下天氣漸寒,秋冬已到,蕭維崧把裘衣送來帥府,本意是要我注意禦寒。但我想我這段時間不過是安居隨州城中,哪裡比得上你們在大別山東征西討的艱苦呢?這件短裘你試試看,是不是非常合身?”
張皮綆本來就對李來亨抱有深厚的崇敬之情,如今更得到李來亨出城相迎、親手贈裘的待遇,眼眶立時便溼潤不少。他紅着眼睛,聲音都哽咽了起來,雙手緊緊抓住李來亨所送的灰鼠皮短裘,心情激動,兩手微微顫抖,已是說不出話來了。
“掌哨……大帥,大帥這樣待我,我真是不知道如何相報了,縱爲大帥九死又能如何。”
“呵呵,不要說些不吉利的話,你們是戰勝歸來,是大捷歸來,理應受到優待。”
李來亨笑呵呵地拍拍張皮綆的肩膀,又讓帥府掌書記方以仁給歸來的戰勝之軍協調一下營房,張皮綆則直接住回帥府裡頭。
至於郭君鎮,他率領兵馬,要再稍遲一段時間纔到隨州城,李來亨便和方以仁、高一功、白旺幾人商議,有必要在隨州組織點大場面,既是要歡迎郭君鎮得勝歸來,也是要藉此勝利鎮一鎮隨州城裡那一小撮心懷不滿者。
畢竟現在擔任營田使的白旺已經展開着佃交糧的改革了,不少士紳的田產爲佃農所“霸佔”,含恨未發,對闖軍隱怨很重。
就藉着郭君鎮的這場勝利,壓一壓那一小撮心有鬼祟之徒的小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