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說起蒙古二王子的罪狀來,一副罄竹難書的模樣,三娘知道王璟這麼說是爲了讓自已將注意力從他被刺殺的這件事情引開。
說起來,三娘對這位蒙古二王子也不是不好奇的。
“他對我朝文化十分敬仰?”這是三娘從王璟的話中提煉出來的信息宣韶道:“琴棋書畫他都會,我見過他的字,雖然有些稚嫩,但還算是有靈氣。”
王璟也道:“昨日見他對一些前人留下的字帖,頗有研究的樣子。說起來這位蒙古王子也算是我們我們半個中原人,他的母親還是我朝公主呢。我聽有些同僚議論,說是如果讓這二王子最終繼承了蒙古王的汗位,說不定北邊就能安慰好些年。”
宣韶同言,微微挑眉,朝王璟道:“你的同僚這麼認爲的……那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王璟一愣,他沒想到宣韶會問這個,不由得看向了三娘。三娘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也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王璟想了想,咧嘴一笑:“我還真沒有想那麼多。武官與文官不是不同嘛?文官就是要負責考慮打不打,怎麼才能打起來或者打不起來,以及打了之後如何善後的問題。武官麼,只要上面一聲令下,想着怎麼才能打勝仗就好了。”
三娘聞言搖頭失笑。
王璟抓了抓頭:“不過、若是這位二王子真的親近我朝的話,他上位之後蒙古與我們的關係到真的會好上許多也說不定。我雖然立志要做一個將軍,但是一個好將軍就應該是能戰而不好戰。畢竟一旦開戰,苦的就是邊境的百姓。我們打仗的目的不就是爲了國泰民安麼?妹妹你以前總是跟我說,不要因戰而戰,而要弄清楚自已的真正對手。將軍的對手,不應該是哪一個國或者哪一族,而應該是擾亂我朝安定的那些東西。”
說到後面,王璟的表情越來越認真。
三娘驚訝地看着王璟,不知道做何反應。這些王璟是什麼時候想到的?或許他的想法並不算太成熟,但是以他的年級和閱歷來說,已經可以得很高的分數了。
三娘看向宣韶,宣韶朝她一笑,似乎對王璟的進步也不算太意外。看來這段日子,王璟從各方面學到的東西還真不少。
不過三娘不打算對王璟的進步表示驚訝。
她只點了點頭:“哥哥說的很有道理呢。不過我不明白,爲何你們都會對這位蒙古二王子抱這麼大的希望?他雖然是安定公主的兒子,但是在他開始記事之前安定公主就已經離開人世了。聽說他那些安定公主留下來的隨從們也都被蒙古王賞賜了出去,所以烏恩其並不是在一個對我朝友好的環境中長大的。”
三娘雖然也不希望打仗,但是她不覺得將希望寄託在一個敵國長大的半大孩子身上是什麼明智之舉。
“還有就是……我想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三娘眨了眨眼。
“呃?什麼事情?”王璟正在想三娘洲州說的話,聽到這句,不由得問道。
三娘面上帶了些疑惑的情緒:“我曾經聽聞在蒙古的時候,這位二王子似乎並不怎麼得蒙古王的歡心。王子們該享有的待遇,到了他身上卻是大打折扣。有時候,就連吃飯穿衣都會被人可以小難。所以他的騎射都不如他的兄弟們,因爲師傅們對教他並不上心。”
宣韶挑眉,三娘說的這些他都知道,因爲三娘還是從他這裡聽到的。蒙古王還曾經對教授兒子們騎射的師傅們道,對烏恩其不要太過苛求,讓他能不從馬上掉下來丟他的臉就成了。
蒙古王對中原人不放心,他甚至擔心自己的兒子學會了本事會掉過頭來反對他。
三娘笑道:“你們不覺得奇怪麼?一個連騎射也沒有辦法學到真本事的人,他的這些中原文化是從哪裡學來的?按照你們剛剛說的,烏恩其的宇雖然不能算是大家的水準,可是也還算不錯了。你們覺得他達到這和地步,需要練多久?至於琴棋畫那些,我們還先暫時不要算。”
宣韶想了想:“他的字,至少是練過六年以上。”
“蒙古王有給他請中原師父?”三娘眨眼。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半情,宣韶皺眉,腦中有什麼東西閃過。
“那他身邊有什麼人能教他這些?最重要的是,那人還能讓烏恩其這個當年才幾歲大的孩子堅持學下去。”
學過外語的人才知道,在非語言環境下要學會一門語言需要花費的功夫。一個才幾歲大的孩子,在沒有人督促又沒有特別的動機的情況下,要堅持下來,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烏恩其的中原話以及書畫是從一位早年在中原遊歷了多年的蒙古老先生那裡學來的。”宣韶想着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信息。
“是蒙古人?那也那難怪,若是中原人的話,想必這位二王子在蒙古更加不好過。”
“這位蒙古老者並不曾因才學聞名,他在烏恩其來中原前不久已經去世了。”宣韶淡聲道。
三娘想了想:“一個才學並不怎麼顯的師父,在蒙古那種環境下,教出了一個對中原文化很有見解的天才,這可真是難爲他了。更何況要他一個蒙古人對二王子如此督促,更是難得。你確定他是蒙古人,而不是我朝煎意派過去培養這位蒙古二王子的?”
三娘這話本是玩笑話,卻是讓宣韶沉思良久。
“據我所知,皇上和朝廷並沒有竟意派出這麼一個人。”
三娘點頭:“若是從幾年前就知道要下這麼一着暗棋,那可真是未上先知了。何況當年皇上的年紀也並不大。”當今皇上那時候還未親政,每日應付那一幫子老臣來還來不及,且那時候蒙古纔在先皇受傷吃了敗仗沒幾年,老實了許多,北疆戰事並不是當務之急。
“我有事要進宮一趟。”宣韶突然站起身來道。
三娘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便點頭:“你去吧。”
王璟見宣韶要走,他自然也是不好自己留下了,便也起了身:“妹妹,我也走了。你的傷雖然好些可,但是也要注意啊,泣大熱天的傷口很容易惡化的,你千萬別碰到水啊。我下次再來看你。”王璟認真叮囑道。
王璟從來就是一個很讓人窩心的哥哥,三娘點了點頭,笑着道:“哥哥你去吧,我會照顧你自已的。”
王璟看了正在換外出的衣裳的宣韶一眼,偷偷對三娘道:“妹妹,你真聰明。哥哥對你放心了!”
三娘一愣看着王璟哭笑不得。
王璟眨了眨眼,見宣韶過來了,忙過去,與他一起出門去了。
三娘漾到門口,看到兩個男人並肩離去的背影,嘴角帶着柔和的笑意。
宣韶去到皇帝的內書房,位於御花園的勤卷齋舟時候,宣雲正好也在。
見到宣韶過來了,宣雲還有些訝異:“你今日不是休沐嗎?說起來自從你成了親之後即便是無公務在身之時,我也很少見到你了。這可真是…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皇上…”韶兒他如今是越來越不像話,您可得給人家做主啊!”
宣雲朝着皇上可憐兮兮地提袖抹淚道。
“…”
宣雲玩世不恭的性子比起化老子禮親王,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走到了太后,皇上的面前,他也依舊是這副模樣。
皇上瞪了宣雲一眼,卻是拿他無可奈何。只有裝作沒聽見,轉向宣韶道:“這時候進宮有事?”
宣韶默然了,什麼時候他已經給人留下了這和印象?
對於宣雲這和亂七八糟的玩笑,宣韶向來是不迴應的。他只是低聲將自己剛剛想到的懷疑與皇帝說了。
“你懷疑烏恩其背後有人?”皇帝驚訝地看着宣韶道。
宣雲也收起來玩世不恭的神態,摸着下巴:“說起來,烏恩其那娃娃的性子,確實是活潑了一些。甚至是有些過了。”
三娘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她說在那種環境下,是很少有可能能養出像是烏恩其這麼開朗的性子的。
宣韶點頭:“皇上曾經要我注意烏恩其平日裡的動向,我一直派人看着。只是從他平日裡的行爲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除了會進宮見太后和太妃,每日裡便是帶着人去各處遊玩。對京城的一切他都有興趣。回蒙古的日子也被他以許多的理由拖着。面上看起來,到真的很符合皇上您希望的樣子。”
“偏偏是他這種對我朝文化的熱衷讓你產生了懷疑?”宣雲看着宣韶,笑着道。
宣韶想了想,沒有說出這是自己妻子的懷疑。他有一位絕頂聰明的妻子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有些名聲,對三娘並沒有好處反而會給她帶來麻煩。
“這些年,一直在他身邊的那位蒙古老者,你查過沒有?”皇帝想了想,皺眉道。
宣韶沉吟:“查過,只是普通的牧民出生。少時跟着他父親去邊境販馬,他父親在一場鬥毆中喪生,他流落到了中原。給人當過幾年的書童,後來被主人賣了,他又逃了出來,不知所蹤,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一位老者了,在一處偏僻的漁村教過私塾。幾年前跟着商隊回了蒙古,之後便一直在烏恩其帳下,直到幾個月前因病故去。”
“嘖一一坎坷的一生啊!”宣雲摸着下巴道:“我怎麼覺得他這一生好想就是爲了在中原學了我們的文化,然後再回去蒙古傳授給這位蒙古二王子而活?任務完成了之後,就撒手西去了。”
“你們覺得他是誰的人?”皇帝揹着手,輕嘆道。
宣韶想了想:“不是蒙古那邊的人,這麼做對他們沒有任何的好處。”
“那就是我朝的人?”宣雲轉動着眼珠子。
“朝中的人啊”皇帝不由得苦笑,“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
宣韶淡淡道:“那人花這麼多的心思,無非就是要讓皇上以爲烏恩其是可用之人。那麼於情於理,皇上必定會出手助烏恩其得到蒙古汗位。”
宣雲驚訝:“這麼說的話,這人從幾年前就已經開始謀劃了。他難道還能未上先知不成?”
皇帝的臉色也不好看:“他能在幾年前就猜中朕的心思?我倒是好奇這人是誰了。”
“我曾懷疑那人與朝中一些老臣脫不了干係。只是”想了想又不對。”宣韶皺着眉頭,“我的人曾經追蹤到了兩個北蒙加靈族的殺手,就是幾年前在兗州刺殺宣雲失敗的那兩人。”
宣雲一愣隨即想子起來宣韶說的是什麼事情。
“怎麼沒有聽你說起過?他們來了京城?”宣雲瞪着宣韶。
宣韶點頭:“原本想要告知你的,只是那幾日你並不在京中,而這一次他們並不是衝着你來的。幾天前,他們前去刺殺了王璟。”
“什麼?王璟?”宣雲愕然:“就是你家大舅爺,上次在大殿上大敗蒙古勇士的那個書生?”
宣韶無奈的點頭,他不知道爲何大家提到王璟,首先提到的是他書生的身份。
宣雲卻十分不滿:“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刺殺本世子還好說,本世子怎麼說也是堂堂的未來親王,當今聖上身邊的腦骨之臣。王凜那乳臭未乾的小子,怎麼也與本世子一般待遇了?”
“…”
皇帝瞪了宣雲一眼警告道:“阿雲!”
宣雲一臉委屈不能言。
宣韶早已經學會了對宣雲的時而抽風視而不見:“我也實在想不出來,他們背後之人刺殺宣雲與刺殺王璟又什麼牽連。”
皇帝嘆息一聲,揹着手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頭的御花園,半晌才緩緩道。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一、”
皇帝凝重的語氣讓宣韶與宣雲也不由得沉默起來。
“對了,你剛剛說那兩個殺手怎麼了?”宣雲想起來,問道。
宣韶淡聲道:“第一次是無意間遇到了他們,追着他們去了,最終卻在西寺衚衕附近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西寺衚衕?”宣雲皺眉那裡的都是當年先皇賜給那幫有功的老臣的宅子。
“我曾經懷疑那兩人是朝中哪位老臣的人,不過總還有一些地方想不通。”
宣雲想了想彎*一笑!”即便不是他們的人,怕是也與他們脫不了干係。說起來。我朝的能人還是有很多啊。現在你是不是懷疑,烏恩其背後之人也與這人有關?”
宣韶想了想,點頭:“我總覺得,他們之中有些一些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是總還差一些什麼讓我將只牽連起來。因爲有些事情,是按着常理怎麼也想不通透的。”
“比方說那人神通廣大,似乎未上先知的本事?”宣雲也是個聰明的,想了想,自然也明白了。
兩人在這邊說話,皇帝一直在窗邊站着,似乎是在聽宣韶與宣雲的對話,又似乎是在想着他自己的事情,一直沒有再開口。
直到宣韶與宣雲兩人要告退之時,他終於轉過身來深邃的眸子中似乎帶着一抹亮光,轉瞬即逝。
“你們覺得,這一池塘子等王八烏龜是不是太安靜了一些?”
“…”
宣雲“噗味”一笑,“皇上,您指的是?”
皇帝淡淡笑了笑:“哦聽說烏龜王八之類的玩意兒活的時間都很久,千年王八萬年龜嘛!如今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所以我們一直都是被動挨打。說實在的,朕已經厭煩了這和被人牽着走的情形。”
宣韶聞言看向皇帝:“皇上想怎麼做?”
皇帝嘴角一扯,那掛在臉上的笑卻是有些冷酷。讓他此刻的表情像極了他的父親,已故的建武帝。
世人都道當經順德帝與先皇建武帝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建武帝性子冷酷,崇尚武力,這位帝皇就連打個噴嚏,別人都覺得這個噴嚏是霸氣的。
順德帝幼年登基,親政的時間也沒有幾年,他給人的印象是很和軟很好說話的。他繼位之後,整個一朝,練抄家滅族之事都是極少極少的。且他還是個文化素養極高的皇帝平日裡也會與新進的狀元探花們談論一些風花雪月的事情。
沒有人在順德帝和建武帝身上看到遺傳的痕跡。但是遺傳卻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宣雲與宣韶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神情上看到了凝重之色。
皇帝緩緩往自己的王座上走去,“還好朕不是孤軍奮戰,朕還有你們,一”不然每次想起那一羣千年王八萬年龜,朕怕是要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了。”
宣韶與宣雲兩人一同從宮裡走出來,宣雲的臉上難得是嚴肅的神情。
“你怎麼看?”接過侍從遞過來的馬的繮繩,宣雲卻是沒有急着上馬,他輕輕摸着自己的坐騎的頭,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宣韶也接過了自已的馬的繮繩,聞言一頓:“我覺得時機尚不成熟。”
宣雲想了想難得的一嘆:“只是,怕是皇上等不得了呢。”
宣韶沒有說話。
宣雲輕輕撇了撇嘴角:“聽說這幾日早朝,又有幾位大臣在哭先皇?”他這一陣子沒有在京城,所以對朝中之事不是很清楚,只是回來之後,聽自已的人說了些。
宣韶看了宣雲一眼,示意兩人邊走邊說。
宣雲便也與宣韶一樣,牽着馬繮繩與他並肩走着。
“面上是爲了祭天之事。”
宣雲皺眉:“這事不是說好了由我家老頭子責嗎?”
宣韶淡淡道:“是皇上與王爺商量好了,由王爺去。不過有人說這樣不夠誠心怕上天不滿意,要繼續降災。”
宣雲忍不住笑了:“這幫人啊一家子幹些男盜女娼的污穢事情的時候怎麼就不怕上天看不下去,要降罪?這下雨不下雨,還能是皇上幾柱香就能解決的?我瞧着上天降災,是因爲妖孽太多了!只是,皇上怎麼也與他們對這事兒扛上了?”
順德帝對這和事情,向來不會與那幫子烏龜王八較勁兒的。
宣韶看了看依舊晴空萬里,無半絲雲彩的天際眉頭微蹙:“皇上不是與他們因這事兒抗上,而是因爲海禁之事。”
宣雲挑眉,他覺得自己離開京城也不是多久啊,怎麼就有些跟不上形勢的感覺了?不過外面的日子卻是是比京中要好過,他都不想回來了。一回來就是一堆烏漆抹糟的事情啊。
“事情的起因就是海禁,若是皇上這次妥協了,那麼海禁的事情也還是得妥協。”
他們已經走到了大街上。路旁有許多人朝這兩位衣着華貴,姿容出衆的男子看過來。有些人認得他們的身份,因此更加的好奇。
宣雲勾了勾嘴角還不忘眯着一雙桃花眼朝對他暗送秋波的女子徵笑,那女子臉“刷”的一下紅了。宣雲輕笑出了聲。
“這些年,他們賺的還不夠嗎?那些銀子夠他們的小烏龜王八蛋們坐吃山空好幾輩子的了。”
宣韶對一旁朝他飛媚眼的女子視而不見:“聽說人心是個無底洞,看不到裡面又多深,自然是金山銀山也填不滿的。”
宣雲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宣韶:“這話俐是又些道理。不過”我今日看到皇上那殺氣四溢的眼神,心中怕怕啊。”說着還裝模作樣的捂着自己的心。
宣韶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宣雲見沒人捧場,有些氣餒,只有將眼神看向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的其他人。
到了分岔路,宣雲伸手搭住了宣韶的肩膀:“去我府上喝酒?我這次帶回來好幾罈子好酒,連我家老子都瞞着。現在拿出來與你小子分享,怎麼樣?感動吧?”
宣韶像是拍髒東西一樣將宣雲的手拍了下去:“我要回家吃飯,喝酒改日。”
宣雲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宣韶頭也不回的上了馬的背影,感覺自已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嘆了一口氣,宣雲爬上了馬。
隨從忙過來道:“世子,現在回府嗎?”
宣雲翻了一個白眼:“回什麼府?本世子要去敏之那裡尋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