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山櫻花如雪,藺鴻濤走入其間,只覺心都隨着柔軟下來,彷彿所有的心事都化作漫天飛花,飄搖而去。
櫻花林中的石亭裡,蘭泉正笑米米等他。一座茶臺,紫砂茶具,一亭子的茶香隨着櫻花飄舞。
藺鴻濤看着就笑,走進來坐下,“蘭泉,你泡茶的姿勢,真是有夠假門假事兒。附庸不來的風雅,不如不玩。”
“嘁……”蘭泉直接笑開,這世上恐怕也就藺鴻濤能毫不留情一言便戳穿他吧?“說的真是呢。我這翹着蘭花指捏着小茶盅的姿勢,自己看了都覺得有點寒。”
藺鴻濤是什麼人,那是手裡捏着的小酒壺都是汝窯瓷的精品妙人,他這兩手狗刨自然騙不過大江大浪裡平趟的高手。
蘭泉說着眯了眯眼睛,“不得不佩服梅軒和明寒。在譚家菜館也總看他們兩個泡茶、喝茶,就是很有感覺。尤其明寒,男人的手指來拿小茶盅,非但不覺彆扭,反倒只是好看。”
藺鴻濤捏了聞香茶盅,雙手緩搓,將茶香送入鼻息去。緩緩閉上眼睛,盡情領略自然茶香與櫻花清香的奇妙而自然地糅合於一處。不矛盾,各自沁人心脾。
“你泡茶的姿勢雖然難看,但是你勝在聰明。你知道水沸到什麼溫度最宜沖茶,你也有極佳的感受力,能夠敏.感把握茶的芳香度,而且你的嗅覺並沒有被周遭櫻花的香氣所幹擾。所以你泡出的茶不中看卻中喝。”藺鴻濤一笑,“恰好我也是實用主義者,雖然也在乎外觀的儘量完美,不過更注重實效。所以蘭泉,我喜歡喝你泡的茶。”
“哈哈,爽快!”蘭泉大笑開,“難得我這拙劣的手法,都能入得鴻濤你的法眼。”
藺鴻濤輕輕嘆了口氣,將冷了的聞香盅擱在一邊,轉頭望亭子外的花開花謝花滿天,“其實我心中一直存着一個念想。曾經某夜,有人對我說過,最爲神往古時,青竹小寮、一枰方桌,兩人相對而坐,舉杯對酌,共酹江月……”
藺鴻濤眨了下眼睛。彷彿是風吹進了眸底,垂下眼簾竟然染得滿幅水意,“我一直想完成那人的心願。因爲那心願本也不是難事。只可惜直到今日依舊只是水月鏡花,我此時倒是先與蘭泉你坐在這花海之中的涼亭裡,舉杯相對,做了她期待之中的事。”
“這是天意,是麼?”藺鴻濤慘然一笑,以茶當酒,整杯傾入口中。上好的烏龍春茶,回甘清甜,卻終究難掩初入口時的那一抹苦澀。
蘭泉垂下頭去,心裡也是難過,“鴻濤,雖然你少了那份愛情,卻因此而多了一份友情。如果沒有桐桐,相信你我也不會相知相惜若此。”
鴻濤緩緩笑開,“蘭泉,說得好。人生多一知己,足矣!上天終究待我藺鴻濤不薄,我該知足!”
蘭泉靜靜望鴻濤,“你竟不問?”
“何必要問。”鴻濤回以坦然一笑,“你本也沒瞞我。”
彷彿打啞謎一般,但是兩人都知道對方再說什麼。
“那就好。”蘭泉一笑,放下心來。
“我那不堪的過去,終究還是被更多人知道。”鴻濤搖頭苦笑,“對比我的此時,是不是有點像花孔雀露出了爛屁.股?”
蘭泉淘氣託着腮幫,“藺大哥起身轉個圈給我看看。”
“去!”鴻濤終於大笑開,方纔心中鬱卒便也散了。
鴻濤猜到蘭泉此次離開s城而奔赴香港,就是去查他的過往,可是他不問蘭泉;反過來說,蘭泉雖然找了託辭,卻也明白透露說是要去香港,以藺鴻濤之聰明,如何猜不到蘭泉去香港作甚?所以對於兩個聰明人來說,這一切不過是個兩人都心知肚明的啞謎。
每個人都有不想提及的過去,可是每個人的過去卻也都不可能成爲真正無人知曉的秘密。總有人知道,但是不當面提起,便也如不知,就可以了。
都說難得糊塗,有時候自欺欺人其實是一種處世哲學與人生智慧。
所以蘭泉與鴻濤提前於幾位老人家而在梅山見面,兩人卻只是沒事兒閒的一般坐着喝了喝茶而已。可是其實於無聲之中,早有萬語千言交流而過,心底各有心得,自成默契。
斜陽餘暉裡,藺水淨緩緩睜開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甚至在睜開眼睛之前,並不知道此時是黑夜還是白晝。不過當目光觸及牆壁上那一抹橘子紅的光暈,老人家還是開心地輕輕嘆了口氣。
他多怕又是孤單一人的午夜夢迴,睜開眼睛整個世界是無邊無際的黑,自己衾被冷清,更是股顫慄慄,心中驚悸。
至少此時的眼前是溫暖的、明亮的。
“爺爺您醒了?”
藺鴻濤的嗓音驀然響起,更給了藺水淨以驚喜。原來不是他孤身一人,原來孫兒一直陪伴在側。
“鴻濤啊,原來你在。”老人只簡單說了四個字——原來你在,可是這四個字險些叫出鴻濤的眼淚來。
“爺爺,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鴻濤難過,握住老人的手。曾經高大魁梧的老人,如今卻手如干爪,骨瘦如柴。藺鴻濤只覺心如刀絞,“就算爺爺再趕孫兒走,孫兒也不走。”
藺水淨手掌輕輕一顫,“好孩子……”
藺鴻濤努力笑了下,扶着藺水淨喝了一碗吳伯送進來的粥,然後纔拿出一份文件來,“爺爺,東櫻集團的全部股份,孫兒已經買下。”
“終於,做到了?”藺水淨眸子裡忽然迸發神采,“不可一世的梨本家族,終於被我們踩在腳下?!”
藺鴻濤鄭重點頭,“爺爺,梨本家族最重要的產業已經盡在我們手中!”
“太好了……”藺水淨老淚縱橫,“還剩靳家。鴻濤,我知道你已經在香港埋伏好了人手……只要靳蘭泉他們到達了香港,你就動手。製造車禍,亦或是高空墜物,要麼是誤傷事件,都可以……”
藺水淨費力地說着,“那裡是我們的地盤,那裡是靳家的觸角不能自由移動的地方,就連司法高院都由香港本地審結。縱然靳家,都沒有辦法傷害到你……鴻濤,爺爺知道你已經密密部署,你一定能做到爺爺的心願……”
藺鴻濤難過地閉上眼睛。
爺爺這幾天始終迷離,他老人家已經分不清事實裡已經過了多少天,不知道其實蘭泉已經安全歸來。
爲了完成爺爺的心願,鴻濤之前真的趁着蘭泉赴香港的機會,在香港佈置了人手。雖然不願這樣做,可是難道要讓爺爺含恨離世,不得入土爲安麼?
可是最終,鴻濤沒有最後下達動手的命令。他無數次默默站在鳳鳴街口,默默望着小桐的身影。她走路的時候會下意識將手搭在肚皮上,彷彿擔心一個小小的磕碰會傷害到肚子裡的孩子……
每個小小的磕碰,小桐都在小心避免。可是如果他傷害了蘭泉,讓那個還沒出生的孩子就沒有了父親,那麼這種傷害豈不是更要嚴重千百萬倍!
他藺鴻濤從不是善男信女,縱然與蘭泉有朋友情誼,可是爲了爺爺、爲了這個世上相依爲命的爺爺,他也能狠得下心來——可是唯有那個人,他絕對狠不下心來傷害……
這個世上爺爺是最重要的人,可是她卻是比爺爺更重要的。如果要讓他親手去傷害她,親手去打破屬於她的幸福,上蒼啊,請先殺死他,否則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之前與蘭泉在櫻花林裡飲茶,其實正是一番無言的對局。他不問蘭泉,蘭泉也同樣沒有問他。否則以蘭泉的機智,身在香港時又如何感知不到身邊存在的危險?
兩人曾經在那一轉瞬之間,彼此之間都有殺機交錯而過,亂紛紛如飛雲出岫、驚濤涌岸!
好在,一切都已於無言之中開釋,他明白了蘭泉將李淑蘭請來中國的用心,蘭泉也懂得了他最終沒有下殺手的緣由……最後僅剩的只是茶香,與兩人相對而笑的瞳眸。
男人的友誼不同於女人。男人最好的朋友不是普通的兄弟,而是最爲勢均力敵的對手。
而聰明的男人,更懂得放下爭鬥。因爲都知道,彼此心中都有放不下的牽掛。
“爺爺,梅山的櫻花開了。不如孫兒陪您去看看櫻花、散散心,可好?”爺爺喝了粥之後,氣色見了絲紅潤。藺鴻濤趕緊趁機說。
“梅山?”藺水淨幾乎乾涸的眸子裡一絲亮光閃過,卻又隨即黯淡下來,“不必了。”
藺鴻濤皺眉,“爺爺還記得那幅畫?聽說那畫的作者會到梅山去,還會講述一個與那幅畫相關的故事……”
藺水淨猛然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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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繼續,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