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君恩的確不瞭解西寧的盜賊,他在與盜賊的長期作戰,鮮有遇西寧籍的盜賊,如果不是督軍大人讓他征剿蘭州,他甚至都不知道,蘭州已經失陷於盜賊之手。
面前的這夥盜賊,難道不是盜賊嗎?
這個李自成,的確與其他的盜賊不一樣,氣度、涵養,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不聲不響,吞下了西寧、蘭州,卻不是流竄。
還有,做賊都做得如此冠冕堂皇!
不過,由盜賊來保境安民,這怎麼可能?這是要將朝廷置於何地?
戴君恩雖然怒氣未平,但還有用平靜的語氣問道:“你們究竟是不是盜賊?”
李自成笑而不答,只是向何小米道:“鬆綁!”
何小米雖然不情願,但李自成的命令,他豈敢違抗?只好親手給戴君恩鬆了綁。
見戴君恩的眼神怒氣漸漸消散,李自成心暗笑,大明忠貞之士的氣節,不事二姓,不肯背主,在楊蓮、左光斗之輩的身,達到頂峰,但也隨着他們的仙去而急劇衰弱。
朝堂不乏承志之人,不過是口說說而已,青史留名的事,早已不是他們的追求。
禮樂崩壞,人心不古,朝令夕改!
崇禎皇帝多疑的性子,已經將朝堂折騰的差不多了,後世的歷史,一旦北京城陷落,連內閣、六部的高官,都是調轉船頭,爭相事賊……
氣節這種東西,十分無形,如果不能積累,消失得也很快,特別是在皇朝的末期!
李自成估計得不錯,戴君恩的思想,已是出現了鬆動。
他是陝西參政,與朝堂的大員,本相去甚遠,甚至在陝西,還有總督、巡撫、左右布政使……
地位低了,操守自然低,至少在他自己的心目,沒有太大的壓力,也有爲自己開脫的理由。
戴君恩在陝西呆得久了,每日雙目一睜,面對的便是各地關於盜賊的混亂不堪的訊息,陝西似乎有殺不完的盜賊、撲不滅的狼煙……
太祖、成祖當年打下的江山,歌舞昇平的世界,哪裡還有半分的影子?
天災、人禍、匪患、外辱……
亂相一個接着一個,大明難道已經到了末路?每個王朝的末期,似乎是這樣……
大明如何,戴君恩無法做出判斷,他只是知道,自己已經累了,無論是身子,還是心裡!
戴君恩最終妥協了,不過,他和當初趙光瑞的心思,基本是一樣的,非得見到西寧的新氣象,才肯正式歸降,如果李自成騙了他,他寧願去死。
有心加入天命軍的陣營,一隻腳還是不肯放下朝廷!
李自成明白他的心思,也不說破,只是讓他叩開靖虜衛城,免得城再生靈塗炭。
戴君恩雖有些不願,但在李自成的“脅迫”下,還是親筆寫了勸降書,着人送往靖虜衛城,要求留守衛城的五千士兵,全部歸順天命軍。
李自成的大軍也是東進,直逼至城下,將五門山地炮架在西城門外,卻將巴達西的蒙古騎兵,部署在東城外,截斷城內士兵東逃的路線。
主帥勸降,天命軍大兵壓境,城留守的五千士兵,被迫開城納降。
李自成擔心巴達西的騎兵不尊軍令,將他們留在城外,只帶着秦大年、李績部入城。
在入城之前,還在城外立下嚴格的軍令:靖虜衛已經是天命軍的屬地,城內的百姓,是天命都督府的百姓,任何士兵敢於掠奪、擾民,立即誅殺!
秦大年、李績自去收攏城的降兵,把守東西兩座城門。
李自成向何小米示意,何小米一點頭,低聲道:“大都督,屬下明白!”然後一轉身,把手一招,帶着幾名士兵去了。
待城稍稍安定,李自成方纔帶着戴君恩、趙光瑞,在親兵的護衛下,從西城門入了城。
把守城門的,已經換成了天命軍的士兵,見了李自成,紛紛下跪,“叩見大都督!”
“不用多禮,”李自成的心裡樂開了花,拿下靖虜衛城,這場戰爭,應該很快要結束了,“靖虜衛城剛剛歸順,城情形不明,爾等千萬不可大意,小心守城爲!”
“是,大都督!”守城的士兵起身後,卻是筆挺地立在兩側,目送李自成入城。
城內有一條直道,貫通南北,謂之“南北大街”,將整個衛城一分爲二,但此刻的南北大街,只有少量天命軍的士兵在晃悠,根本看不到行人。
李自成沿着南北大街,行不過半里,眼前忽地一亮:左側是一座巨大的府邸,青磚碧瓦,雖然有些陳舊,但府邸十分寬闊,從南北大道,向北一直延伸至北城牆,東西方向,又幾乎佔了城北的四分之一。
他十分好,道:“忠甫,這是誰的宅院?沒想到靖虜衛城,還有如此氣派的莊園……”
“回大都督,這是潘府,當年還是工部撥庫銀修繕的。”戴君恩心一驚,李自成莫不是看了潘府?盜賊的性子,實在難說,但他不敢明說什麼,只是冷眼旁觀。
“工部?”李自成凝眉皺目,隨即明白了,“朝廷這是希望潘府打頭,鎮住這靖虜衛吧?”
“大都督說得是,”戴君恩躬身作答,心盼着李自成不要太禍害潘家,便試探着道:“大都督要不要暫住潘府……”
“不用,”李自成斷然拒絕,“潘府高門大戶,家必然多女眷,本都督入駐,實在不便,還是住在軍營爽利,”頓了一頓,又道:“忠甫,潘家是什麼人家?你讓潘家的家主出來,本都督會會他!”
“大都督,潘家乃是附近有名的富商大戶,”戴君恩一拱手,道:“屬下這讓潘家的家主出來。”
趙光瑞早急得跟什麼似的,他的家在靖虜衛城,孃親在城內,天命軍入了城,要是傷害了孃親……
他的母親雖時後母,但從他記事開始,覺得孃親對他十分寵愛,甚至別人家的親孃還好,要是孃親被天命軍傷害了,他這個做兒子的,絕對不會再跟着李自成,哪怕自己心敬佩他!
從入城到現在,他一直沒有插言的機會,此時戴君恩去了潘府,他終於等到了說話的機會,“大都督,屬下……屬下的家眷在城內,屬下能否告假,先回去看一眼……”
“關心家眷,那是人之常情,”李自成笑了笑,“去吧,連家眷都不要的人,本都督還看不呢!”
“屬下多謝大都督!”趙光瑞給李自成叩了頭,方纔如飛地去了。
戴君恩去了好久,方纔陪着一名四五十模樣的男子,快速小跑着過來,那男子見了李自成,慌忙拜伏在地,“小人潘紳,叩見大都督!”
“潘東主不用多禮,快快起身!”李自成待潘紳起身後,又道:“天命軍進入靖虜衛城,沒驚擾潘府吧?”
“沒有,沒有,”潘紳雙手作拱,身子幾乎彎下九十度,“天命軍的軍紀,小人平生僅見,明軍都好,根本沒來過潘府……”
戴君恩聽了,心很不是滋味,他剛纔問過潘紳了,天命軍的確沒來過潘府,只是讓潘家在外探聽訊息的人,早早回府,沒事不要在大街亂竄。
潘紳說得沒錯,明軍的確不天命軍,當初明軍入住衛城的時候,雖然沒有殺人越貨,卻是訛了潘府不少糧食,兩相較,真是賊做官、官做賊……
天命軍真個不擾民,還是剛剛入城,只是做給自己看看?
戴君恩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爲了自己,放了這樣的一個大商戶……自己在李自成心的分量,恐怕不糧食、銀子……
也許這是暫時的,天命軍剛剛入了城,城內局勢並不穩固,待天命軍掌控了局勢……
戴君恩在心長嘆一聲,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士兵,只能聽天由命了,但願潘府祖積德,能躲過這一次災難……
李自成哈哈一笑,道:“沒有驚擾潘府好,潘東主,若是有哪位不開眼的兄弟敢打潘府的主意,只要本都督得知,依照軍律,定斬不饒!”
“大都督言重了!”潘紳又是躬身行禮,遲疑片刻,又以目視戴君恩,見戴君恩垂首不語,終於道:“大都督初入靖虜衛,屬下的兄弟衆多,總該……小人情願捐出一些銀子糧食……當是小人勞軍……”
“勞軍?”李自成皺起眉頭,這個潘紳,一定是誤會了,以爲自己要打他的秋風,心不覺一動,淡淡地道:“潘東主準備拿出什麼數字?”
戴君恩心一沉,自己想的沒錯,李自成果然是盜賊的性子,他有些後悔,當初不該被李自成誘惑,幫他勸降了靖虜衛城,如果不是自己的那封勸降信,以衛城依山背河的險要地勢,天命軍想要拿下,恐怕也是不易!
潘紳卻是面露喜色,向前跨了一步,更加貼近李自成,恬着臉道:“……一千石糧食,一萬兩銀子……”
李自成搖了搖頭。
潘紳心一驚,面卻是不變色,“不知道大都督需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