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金銀潤(中)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高傲。
老太后將手裡的佛珠收起來,眯眼笑着看過去。
記憶中那個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宮闈中唯一一位嫡長公主,如今也老了,卻仍是一副濃妝豔抹的樣子,髮髻盤得高高的,女使巧妙地將白髮藏在黑髮之間,累贅地墜滿黃金珠玉,面容敷得白白的,一張紅脣與兩彎青黛黑眉是白麪上最濃墨重彩的顏色。
“富康.”老太后抿了抿脣,笑得慈和,“坐吧,你也有些日子沒進宮了,近來可好?”
老太后未曾起身來迎,富康大長公主心下略有不愉。
呵。
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這宋氏在太和殿做女使時,見了她,哪次不是三拜九叩,極盡恭順。
如今兒子做了聖人,一躍成了慈和宮的主人,倒是端起架子,擺起譜了.
富康大長公主趁低頭斂裙的光景,眼神飛快寬敞明亮的慈和宮,宮室空空蕩蕩的,沒擺個甚富貴的擺件兒,就擺了幾鼎香爐,供奉了一尊白玉菩薩。
“近來倒也無事。”
在宮裡頭活到最後的女人,誰會是心慈手軟的小白花?
她尚在爲張家、爲阿霽、爲自己掙扎,這宋氏如何就一副歲月靜好的享福樣兒了!
富康大長公主深吸一口氣,強自將那口氣嚥了回去,再道,“這本是一件好事,競價能成則成,不能成也是緣分不到——我們出到了一萬六千兩,卻有不長眼的直接出到兩萬!明擺着是和天家別苗頭!阿霽年輕氣盛想不通,便出口說了兩句。小姑娘說話能有多不中聽?偏生那家的老太太是個飛揚跋扈的,一巴掌就給我小阿霽打了過來!”
這話兒能當着宋氏說嘛?
富康大長公主咬緊後槽牙,“鳳鳴衚衕出了個宅子,我瞧着喜歡。你也知道,張家從爺爺輩兒就縮在那老宅子裡,三房變六房,子孫越來越多,老爺子當初尚在時說的,誰出仕誰可分家,如今可好!偌大一家子,滿打滿算就只有兩個遠房的侄兒出仕做官!一百來口人在小宅子裡住着,我便尋思在別處再買一個,地盤也能寬敞點。”
富康大長公主吹了吹,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頭,還沒張家的茶葉好喝,便又隨手放到了小宮人手上,茶湯潑在小宮人手上,一下子燙紅了一大片。
心下頓生出一股無名火。
說什麼?
說在宮裡長得好看做女使,需得和宦官勾勾搭搭,才能一步一步爬起來
富康大長公主眼眸一擡,看這宋氏表情溫和恬淡、態度真切,胸口那股濁氣一下子堵到了喉嚨口。
富康大長公主轉了話頭,“唉,只是,昨兒個阿霽在外頭得了好大個沒臉,回去抱着我哭了好幾場,夜裡做着噩夢都在直嚷嚷着疼——”說起這事兒,富康大長公主臉上的疼惜和憤怒倒不是作假,“你知道嗎,阿霽昨兒個被人當衆甩了一巴掌!”
說着富康大長公主氣得額頭冒了汗,再看了眼安靜吃茶的宋太后,頓覺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提了聲量,“那麼多人!又是在官牙那種地方!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阿霽一個深閨女兒的聲譽全沒了!昨兒個扯了二尺白綾要上吊,說是死了乾淨,不拖累咱徐家和張家。阿宋,您說說,這事兒.這事兒該怎麼了!”
裝什麼裝!
富康大長公主面色一變。
富康大長公主一梗,擺了擺手,“左不過是意氣相爭的話,多說也無益.”
這不是指着女-表-子罵女-表-子嗎?
富康大長公主餘光瞥了眼安靜聆聽的宋太后。
小宮人低眉順目地雙手奉了茶盞。
宋太后點點頭,算是應承,低頭抿了口茶,示意富康大長公主說下去,整個人面色柔和愜意,許是常年吃齋禮佛,同富康大長公主相似的年歲,卻看上去要年輕好幾歲,面部平和,走勢舒緩,眼角嘴角雖有藏不住的溝壑,卻也是這個年歲正常應有的痕跡。
富康大長公主牙咬得緊緊的。
宋太后未給她說話的機會,輕聲輕氣地再開了口,“再說了,阿霽年輕是年輕,可也是要議親出門子的姑娘了,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了什麼呀?倒是惹得別人打她。”
“奴才都需調教才聽話,在我大長公主府,我吸一管水煙,下人伸手來接煙鍋子,這才叫聽話懂事.”富康大長公主眼神在宋太后身後那老嬤嬤臉上打了個轉兒,抿住了後話,這宋氏處事不大氣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小門小戶出來的,被捧得再高,也立不起來。就像那貴妃曲氏,想不來慈和宮問安便不來問安,託病託大,不過是一個做妾室的媳婦兒,宋氏還是名正言順的婆婆,都彈壓不住
罷了,牢記自己今日的來意,教訓和指導稍後再說吧。
宋太后微微蹙了蹙眉,身後的老嬤嬤朝小宮人使了個眼色,小宮人兩眼包着淚水退了下去。
宋太后手腕一抖,紅檀木佛珠子碰到木桌上,“磕碰”一聲。
宋太后再喝了口茶,抿了抿脣,有些歉意地看向富康大長公主,“富康,你知道的,哀家吃齋唸佛十幾年了,後宮諸事尚且不管”
“阿宋,你未免也太過心慈了吧?”
這起子官司落在富康大長公主眼裡,便是一生嗤笑。
宋太后笑了笑,“官牙喊價,價高者得,這本是規矩,犯不着扯個什麼天家呀別苗頭呀人家價出得高,便該要人家得,咱們宰相肚裡能撐船,犯不着生氣。”
宋太后笑着拍了拍她手臂催促,“你說說看,哀家一定幫阿霽評評理。”
“這哪兒能行!”
宋太后略略提高了聲量,
“阿霽可是捱了打!富康,你得好好說道說道纔是!阿霽說了甚?打她的又是哪家的婦人?除了打了她,那家還做了甚!都得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才行。免得登聞鼓,都不知道朝哪處敲呀!”
富康大長公主蹙了眉頭,囫圇含糊地說了兩句,又聽宋太后問那家姓名了,便在心裡鬆了鬆,好歹算是問到正道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