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氏如許之墓。
雖然這已不是蘭璃第一次看見這方石碑, 但這一次,她仍是沉默了許久。
蘇葉秋在一旁靜靜站着,見她拿出了青衫的玉笛埋到了墳前, 然後又再一默, 才終於開口說道:“娘, 我已經不能把爹找回來還給你了, 這支玉笛會代替他在這裡永遠陪着你。”
他聽得有些不是滋味。事實上, 直到這一刻,他也始終無法確定面前這個自小在蘭音山莊長大的姑娘是否真的把她父親的賬從蓮教的腦袋上移開了。
“其實我想過把我孃的墓遷到忘回峰。”蘭璃忽然說道。
蘇葉秋怔了怔,然後反應過來她是在和自己說話。
“但我爹已經不在那裡, 我想她不會願意留在蓮教的地方。”她說,“而且, 這裡有她的親人。”
蘇葉秋頓了頓, 說道:“但教主不怕有心人會對如許夫人的墓不敬麼?”
蘭璃轉眸看向他, 目光沉靜:“蘭家的人不會,不然我不會活到現在。如果有人對我孃的墓不敬, 必定是居心不良想要挑起紛爭。對這種人,我一定不會手軟。”
話音落下時,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陣草地與腳步之間的摩擦聲。
蘭璃回過頭,看見了司城熠。
“我能和你說幾句嗎?”他停在蘇葉秋手下的人欄外,面色平靜地目不斜視地直直看着她。
蘭璃點了頭, 於是蘇葉秋帶着人退到了合適的位置。
“上次情急之下對你父親不敬, 我應該跟你說聲不好意思。”待司城熠走到近前, 卻是她先開了口。
他沉默了半晌, 說道:“我聽說你做了蓮教教主。”
蘭璃坦然:“是啊。”
“我娘希望我能娶永寧。”
“嗯?”她一時沒能對他這個突然的話題轉換反應得過來, 愣了愣,才哦了一聲, 笑道:“她從小就喜歡你,算是得償所願了。”
他沒有接話,卻又問道:“小時候你有沒有怪過我對你不理不睬?”
“那時候大家都是小孩子,沒什麼吧。”蘭璃道,“再說你只是不大搭理人,卻不會說難聽的話。”
他卻忽然接了一句:“如果我能一直不搭理你就好了。”
蘭璃莫名,皺眉:“你不至於吧,專程來同我說這句話?”再說他們一向關係也算不得親近吧,司城熠的個性本就偏冷,即便長大成人後也不常主動搭理她,就連對蘭永寧也算不得熱絡。而她自從小時候學乖了一回後自然更是不會去主動不討好,一般對蘭音山莊和風城堡的人她都是能避則避,不能避就應酬兩句。
所以,他如果是想用這句話來譏諷她……說實話,她覺得這麼自以爲是的行爲實在不像他。
然而他擡眸看着她,說道:“是啊。”不等蘭璃說話,又道,“如果我能一直在心裡不搭理你就好了。”
她驀地愣住。
司城熠就這麼凝眸看着她,漆黑的瞳眸宛如一潭深水,在蘭璃看來正在捲動與他冷靜沉穩的氣質極不相符的暗流。
而他就這麼趁她不備,忽然一伸手將她攬入了懷中,用力卻又溫柔地擁着。
蘭璃震驚地有些手足無措。
然後,就在這時,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告訴我,你心裡的人不是我。”他問出這句話時,卻擁的她更緊了些。
“你……”蘭璃覺得腦子裡有些亂。
他並沒有等她完整地說出什麼,又道:“我常常會想,如果當年你在水池邊被永寧推倒的時候我伸手拉了你,是不是不會讓你走得那麼遠。”
那一次。他說的那一次蘭璃自然記得,因爲那一次也是直接致使她從此真正拉開了與蘭音山莊和風城堡的距離的原因。
在那之前,她曾經數次試着主動融入自己的兄妹,試着去親近這個來莊裡玩的看上去像個小大人一樣穩重的俊俏小表哥。
但那一次,改變了一切。
“蘭璃。”他把頭埋得更深了些,蘭璃甚至能感覺到他近在頸脖的呼吸。在喚了她這一聲後,他頓了片刻,才說道:“告訴我,你心裡的人不是我。”
這句話,已是他第二次說出口。
蘭璃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她嗯了一聲,回道:“我心裡的人不是你。”
但話音落下,他卻更緊地抱住了她,呼吸微亂。
“那我便沒有什麼可苦痛的了。”半晌後,他在她耳旁如是說道。
“是,”蘭璃說,“所以你沒有什麼可苦痛的。”
他沉默了良久,說道:“從今以後,正邪有別,願璃妹好自爲之。”
言罷,他鬆開手,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轉身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從始至終,蘭璃不曾看清他臉上到底是什麼神情。
而司城熠腳下的步伐卻在漸漸加快。
上天何其可笑,這樣有緣無分的事竟然會在他們父子兩代的身上接連發生。當年他的父親爲了承擔起振興家業的責任,所以娶了家族富裕的母親,放棄了心裡真正鍾情的蘭如許,最後卻親眼看到她被鏡青衫拐入了邪道,還對那個魔頭用情至深,甘心爲他生下女兒。當時這一切在司城堯的心中成了無法擰轉的痛苦。
而如今,他和蘭璃更加是兩條路上的人。
或許九泉之下的蘭璃母親會知道,當他抱着她要她說心裡的人不是他時,他心中真正盼望的是什麼。
但這樣的結果,其實他也早有所料。從他在鳳陽山莊第一次看到蘭璃爲了那個人不惜與他人翻臉的時候,從他看到他們在一起時眼神交流中的默契。
那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麼羨慕,羨慕那個被所有人都視爲性情怪異,爲人孤僻的侍梅公子。
她說她心中的人不是他。
是啊,他因此沒有什麼可苦痛的了。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遺憾嗎?他想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告訴她,自己時常想起的,不僅是當年未曾拉她的那一把。還有,在那件事發生之前的一刻,蘭永寧鬧着要做他的新娘子,她在一旁怯怯的紅着臉望着他輕聲道:“我也想做表哥的新娘子。”
你忘了吧?而我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