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靈州,青松鎮。
雖然是個鎮子,但青松鎮無論從土地還是人口來說都毫不遜色於靈州的主城心。蘭璃甫一踏進這個鎮子,便立刻十分直觀地感受到了四個字:市井繁華。
青松鎮並不簡單,尤其,這裡還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
彼時那個人一派風流瀟灑地自我調侃“這叫做大隱隱於市”的樣子,她想起來,還記得很清楚。
並不耽擱地直奔渡頭,隨手僱了一艘渡船,然後她對船伕說了四個字:“去逍遙塢。”
*****
蘭璃坐在渡船上探出身子伸手劃了一下碧綠如鏡的湖水,頗爲舒爽地自言自語道:“這逍遙塢倒果真是個妍麗的所在。”
正在划槳的船家聽到,便笑笑說道,“是啊,可是個好地方。每到這時節,就有人喜歡僱了船在這附近遊河賞景,你看那陸上,這麼遠遠地就能看見芳菲慼慼呢。”說完又問道,“小姐打算停在哪裡賞景?”
蘭璃笑道:“我是要到那邊岸上去的。”
船伕一訝,說道:“小姐是外地人可能不大清楚,這逍遙塢是私家地方,您就算上了岸也進不去的。”又勸道,“其實逍遙侯爲人大度,爲了方便衆人河上觀景,到了夜裡還會讓人在林中掛上燈籠,咱們也該知分寸纔是。”
“船大哥你誤會了,”蘭璃無奈地笑了笑,“我只是要去那邊找個人而已。”
“是這樣啊。”船伕哈哈一笑,沒再說什麼,但手底下划槳的動作卻加快了些。
*****
不多時,隨着“咚”的一聲悶響,渡船靠了岸。
蘭璃從船上跳了下來,四下一望,不由心生讚歎。
通往逍遙塢深處的這一路盡是芳草菲菲,鮮花簇環。隨便一眼看去都是奼紫嫣紅,蝴蝶翩躚。
“這樣的地方,難怪能養出他那樣風流天成的人了。”她笑笑,舉步前行。
不出意外地,走了不到片刻,她便被巡視的護院攔了下來。
蘭璃不慌不忙,從身上取出了一枚紫黑色的小木牌,上面極細緻地刻着一處建築的輪廓,隱隱的似還有云霧繚繞,構圖頗有些仙家樓閣的姿態。
再以木牌示人,對方便立刻讓開了一條路,說道:“小姐請隨我來。”
隨後又再行進片刻,之前羣芳爭豔的景色漸漸褪去,視線漸漸開闊,蘭璃正心說這前路委實有點長,便乍然透過樹木之間的縫隙,似隱約看到一片藍色。
直到轉彎一腳踏出樹林,眼前便赫然出現一片連綿的鈴蘭花海。藍紫色的花海迎風蕩起漣漪,如風起草原般美的壯闊。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卻又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清音谷裡那人所居的一片風華。
她一直都喜歡清音谷那如畫卷般的景色,也很喜歡梅冢裡四季不同的卓然風姿。記得一年適逢冬日她去看望君無瑕,卻意外邂逅那流水寒梅的景緻,在她眼裡,竟也絲毫不遜於暖日裡的一片春色,讓她心生嚮往。
彼時谷中銀裝素裹,梅冢裡山溪凝冰,白雪紛紛,散落在花間枝頭,然而泠泠梅香卻半分未損,綴了冰棱覆了碎雪的枝頭,幽幽寒梅盛放,雪月玉蝶滿目清冽幽然。但也正因爲清音谷是這般風姿超然,所以她也很有些剋制自己的喜愛,畢竟,那樣的地方並不屬於她。
穿過鈴蘭花海沿着棧道緩緩而上,直到那座高大的牌坊巍峨矗立在眼前。擡起頭,陽光下反射着金色光芒的“逍遙福地”四個隸書大字便映入了眼簾。
待終於入了府邸一路穿過水橋遊廊來到後院時,遠遠地,她便看見那處掛着一塊書着“一覽芳月”四字匾額的水榭裡坐着一些人,再一看,其中那個藕荷色的身影就顯得特別惹眼了。
引她進府的人早已換成了內府家丁,此刻也已留了她候在水廊外上前通報去了。
蘭璃也不着急,就站在原地等着。
片刻後,她看見那個藕荷色的身影起身走出了水榭,漸漸走近。
直到相隔不過數步的距離,對視一笑。
紫衣青年微笑着看她,眼眸中似意外似欣慰,然後喚她:“阿璃?”
“好久不見了,”蘭璃笑眯眯看着他,“忘塵。”
*****
再與他一同返身回到一覽芳月的時候,水榭中其他的人早已紛紛告辭離開。蘭璃也不拘謹,坐下後,毫不客氣地拿了一塊看起來亮晶晶的碎花糕點咬了一口,點點頭:“不錯不錯,滿口馨香,還是當年你給我嚐鮮的那個味兒。”
“這塊紫木令我贈了你也有兩年之久了吧,”蕭忘塵一邊把盛着五色糕點的骨瓷碟往她面前推了推,一邊笑道,“你一直沒來找我,我以爲你已經把這紫檀木做的令牌給賣了換錢了。”
“瞧你說的,令牌也是能隨便換了賣錢的麼?”說着像是真的怕弄丟了似的,蘭璃立刻伸手把紫木令接過來重新揣回了腰際,“我倒是一直想來找你玩的,可惜沒時間嘛。你知道的,我其實還算有那麼點兒忙。”
“忙着去別處遊山玩水麼,”他笑問,“那麼蘭二小姐這次來,打算待多久?”
蘭璃嘿嘿一笑,“說真的,你看我來都來了,這回吧,我打算多打擾你一陣子。”
“有朋自遠方來,”蕭忘塵拿起一塊桃花糕又遞給她,俊雅的眉目間流出一抹溫和笑意,“歡迎之至。”
兩人正說着話,忽見個粉衣侍女自水廊那頭匆匆跑來,一口茶的工夫就已經到了近前。
“侯爺,夫人她,”侍女喘了口氣,方急急續道,“夫人她在田家村被那個田大頭帶人給圍住了!”
蘭璃怔了怔,覺得好像哪裡不大對,驀地,恍然,大驚。
“你成親了?!”她意外地不得了,這個人以前不是說心裡早已有了個清泠如雪的影子,從此便除卻巫山不是雲了麼,怎麼就成婚了?莫非他找到那個少年時便一見鍾情的對象了?
“嗯,半年前。”甚至與片刻前與她敘舊時都不同,此刻蕭忘塵的語氣和神情都很平淡,就像在說着一件平常的事,看不出喜樂。
蘭璃有些訝然,她覺得他不該是這樣的反應。成親這樣的事,她知道他其實看得很重,以前有回一起在屋頂上喝酒聊天時他還說過,很嚮往能得到一個他很喜愛的人共度此生。記得自己那會兒還玩笑說像他這樣家世不凡風度翩翩又會說話討姑娘喜歡的公子哥兒居然想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倒也難得。然後他便笑着說“情這個東西,若你想要別人的全部,那自己就也該給別人全部。若還想着分開了送人,未免有些煞風景。”
可如今這個語氣,這個表情,卻怎麼也看不出是夙願得償的感覺。
蘭璃正自回憶着當初,卻聽他已又問道:“她去那裡做什麼?”
侍女立刻回道:“夫人去和田家村的茶農談貨源的事,結果被田大頭知道了,現在帶了一夥人堵在茶園不讓走,說……”說到這兒竟變得有些支吾,“說得讓夫人給他們一個交代,夫人趁他們不注意讓我跑回來喊人。”
“她去談貨源?”蕭忘塵顯然也有些意外,頓了一頓,問道,“通知舅老爺了麼?”
“夫人讓我回府來喊人……”侍女說話間已不禁露了些急色,“侯爺,夫人去時沒有帶護院,能不能……能不能多讓些人去護一護她?”
蘭璃瞧着她,倒有些奇怪這丫頭怎麼說的這樣小心翼翼,身爲丈夫保護自己的妻子難道不是天經地義麼。
“不必了,”蕭忘塵已站起了身,“我去一趟就是。”又囑咐道,“暫時不要驚動其他人。”
“我陪你一起去吧。”蘭璃也站了起來,說道,“萬一你臨時需要個能搭把手的也方便。”
蕭忘塵淡淡笑了笑,神情中似明白她另有用意,卻也沒有說破。只點點頭,算是應了。
*****
“逍遙侯夫人又怎麼樣?!逍遙侯那是朝廷當年給蕭家先人的閒人封號,又不是真的皇親國戚,說白了不就是個家裡地方大點兒的商人麼,還不是得靠我們這些供貨的吃飯!”
蘭璃一步下去正好停在了圍着的人圈外,圈裡頭那個大喇喇的嗓門倒是一點也沒受距離所隔,所說的話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她的耳裡。
顯然,也落入了就在她身邊立着的蕭忘塵耳中。
她撇眸看去,正見到蕭忘塵輕輕勾了勾脣角。
下一刻,她聽見身旁的人朗聲淡淡說了兩個字——
“是麼?”
隨着人羣打開了一條自發的通道,蘭璃跟在蕭忘塵身後走了進去。順帶四下裡掃了一圈,看着這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圍在這一片青綠的茶園裡找麻煩,不由覺得委實有些煞風景。
再順着前路看去,只見一個黝黑的漢子正沒好臉色地盯着他們走近。在他的面前,原本背對着她和蕭忘塵的方向站在一個淺水綠的身影,此時因爲聽見蕭忘塵的聲音也微微側過了身。
青絲淡綰,披帛曳曳。
這裝束,想來應該便是那位了吧。蘭璃如是想着,好奇之心也更甚了些,只想再走近些將對方的眉眼看個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