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辛莫藍伽的這枚戒指,艾希雅和昆卡很容易就離開了尼尼微城,即便守城的侍衛抱着懷疑和不情願的眼神,但是無奈於這枚戒指的無尚權力,他連回稟薩米都的時間都沒有,只能放行。
真沒想到這枚戒指的權力會是如此之大,竟然連亞述王的囚犯都可以安然離開尼尼微城,着實讓艾希雅吃驚不小。這枚看似簡單的小戒指,竟然就是辛莫藍伽的家族全部權力的集中象徵……可是,她竟然把它交給了她。
無法言語的心情,在出城半天后,被眼前滿目瘡痍的村莊深深震懾了。
黑色的土地,散發着一股濃重的焦味,已經分辨不出原來面貌的房屋東倒西歪的成了一堆廢墟。
聽說村莊裡的人已經全部撤離進了城裡,但是地上仍然看見一些屍體,已經腐敗了,從那些辨不出模樣的軀體上,依稀可以看見軍隊的服飾。
艾希雅強忍着胃裡起伏的翻騰感,快馬加鞭的和昆卡向前線趕去。
“大人,沒有辦法繞過亞述的陣地回到我們的營地,只能稍微從側邊繞一下,但是還是會經過戰場,您要不要在這裡等一等,屬下先去前方看看情況。”
視線落在前方一片昏暗的天地間,隱約一些奔雷般的聲音傳來,可以感覺到大地輕微的顫動,彷彿壓抑在喉頭裡的吼聲無法釋放出來的震動。
“沒時間耽誤了,我們一起過去。”
“可是……”側目看了一眼艾希雅,昆卡猶豫。
白色的斗篷裹着那個單薄的身體,絲絲縷縷黑髮滑出帽子邊緣,迎風四散飛揚,此刻專注的艾希雅,那種沉冷的眼神讓昆卡心頭一怔。
昆卡不再多說什麼,視線調向前方,耳邊已經可以聽見清晰的廝殺聲,身下的馬兒似乎也感覺到了那股充斥在空氣裡的血腥味,開始噴着響鼻,呼吸緊促而煩燥起來。
黃沙漫天,將天空與大地包裹在一片昏暗黃色的旋渦中,翻騰的濃煙帶着細小的沙礫和令人窒息的血氣瀰漫在這片天地間,前方全是影影綽綽不斷晃動的身影,銀茫滿天的金屬撞擊聲已經完全淹沒在馬蹄的狂浪中。
震驚,不足以描繪此刻的心情,卻無暇顧及這種夾雜着恐懼與膽怯的感覺,艾希雅一聲低呵,馬兒揚蹄衝進了黃沙中。
瞬間,天地模糊在眼前。
殺喊,哀嚎,刀劍相擊時的火光,染血的身軀,一一在眼前一晃而過,艾希雅只能本能的駕着馬兒狂奔在混亂不堪的畫面中,緊咬着脣,手腳冰冷的穿行在真實到伸手可及的死亡中……
“大人,快,衝過去就是埃及的陣地了。”昆卡的馬已經跑到了前面,他回頭大叫。
瞳仁猛然一縮,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艾希雅無限留戀的側目,在暗沉的硝煙中搜尋着一個身影。
眼神急切,慌亂,亦是茫然。
不遠處,庫侖塔坐在馬上揮劍將衝上來的埃及騎兵刺傷後,不經意間的一瞥,眼神忽然一凜。隨即看向十步遠處的辛莫藍伽,驚訝的大聲喊道:“將軍,你看!”。
一怔,循着庫侖塔手指的方向望去。
大驚。
是她看錯了嗎?還是……
“艾希雅!”大喊,在隆隆雷鳴般的戰場裡,微不可聞。
然而……
驀然回頭,似乎聽見有人在喊自己,艾希雅急切搜尋的眼神向四周張望着,不經意間撞進一雙牽掛的瑩綠色眸底,瞬間呆怔。
陽光穿不透的沙塵裡,那雙透着奇異色彩的眸子仍然那麼明亮,一簇錯愕的焦急毫無預警的射進艾希雅沒有防備的驚慌眼底。
赫然間,艾希雅展開一抹笑靨,透過飛揚的墨色髮絲靜靜注視着那身黑甲的消瘦身影。
一把摘掉那隱藏面容的冰冷麪具,辛莫藍伽駭人的面色下是一種無法訴說的焦急和狂躁,她試圖從重重埃及騎兵的包圍中衝過來,揮劍的動作因着心急,而微微混亂着。
那雙因爲疲勞和急燥而充滿血絲的眼,襯托出詭異的綠色光芒更加熾盛,而她臉上的震驚即便隔了這麼遠,仍然清晰可見。
辛莫藍伽說的沒錯,黑色的確能隱藏一切,包括……血。
但是,她蒼白到刺目的臉色,以及她薄薄的脣角邊襯着臉色更加慘白的一絲血跡,還有那略略不穩的身形,都告訴艾希雅,辛莫藍伽的傷勢,很重。
“艾希雅,別去!”她衝着這邊大喊,左手的劍推進面前一個埃及士兵的身體,右手的短劍一挑,又劃開了朝着她撲過來的埃及人的脖子,斷開的脖子噴出鮮血,瞬間染上她驀然瞪起的眼,血色繚繞,她的眸卻冰冷。
“辛莫藍伽,退回去,等我回來,等我……”她朝她喊,冰霜般潔淨的眸裡映着辛莫藍伽企圖突破重圍衝過來的身影,從那雙灰色眼裡激射而出的眼神近乎是一種絕望的暴戾。
騎着馬衝進埃及人的陣中,已經殺紅眼埃及士兵看見一個女人衝進陣中,剛準備揮刀而上,突然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是大神官!”。
所有人一瞬間愣怔,片刻後,銀茫一片血色瀰漫的戰場中,自動出現一條暢通無阻的道路,剛夠一個馬身飛馳而過,馬兒載着艾希雅狂奔在陣羣裡,身後由埃及士兵讓出的道路又消失在不斷聚攏的戰士腳下。
“艾希雅!!”
廝殺聲和金屬的撞擊着淹沒了她的喊聲,眼睜睜着着那抹白影消失在埃及士兵的重重合圍之下,辛莫藍伽眼神一凜,舉劍一揮,半個埃及士兵的身體滑落在她的腳下,噴涌而出的血光包裹着黑甲上的金色圖紋流下,金色燦爛不染絲毫血色,依舊冷凝,乾淨完美。
“將軍,先撤回山丘,快啊!”遠處庫侖塔高聲喊着,藉着手裡的一支長矛推開三個人,他焦急地看向辛莫藍伽。
明顯的,辛莫藍伽已經失去理智了……她不顧一切的衝進埃及士兵的陣中,在不斷涌上的埃及士兵中,她只是揮劍衝着。完全忘記了自己已經慢慢陷入敵人的包圍中,跟隨在她身邊的侍衛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而她全然不顧,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含着嗜血的綠色光芒捲起一波讓人望而生畏的氣浪。
空氣裡充滿了血腥味,屍體在不斷高漲的廝殺聲中越積越多,戰火和刀劍凝固起平原上空的氣流……
血腥,凝固成一幅畫,恐怖而蒼涼。
呼吸混亂的站在蒙西斯特面前時,艾希雅看見他驀然瞪大的眼睛裡滿是震驚和懷疑,片刻後,那雙黑色的眸底才潛出驚喜。
“艾希雅!”一步上前,扶着她的肩,他高興的審視着她,神采奕奕的笑臉打破了帳內因爲戰事而僵硬的氣氛。
稍微穩了穩呼吸,掃了一眼帳內那些因爲自己突然出現而錯愕的大臣們,她說道:“你們都出去,我和王有話說。”
遲疑,繼而齊齊躬身,陸續退出大帳。
“王,讓您擔心了。”跪下,手臂卻被蒙西斯特拉住,身體一輕,他已經將她扶起。
牽着艾希雅的手,微笑的眼輕輕閃動着陽光的斑斕,拉着她與他一同坐到地榻上,侍女送上茶品後,小心翼翼地退下。
“薩米都有沒有傷害你?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頷首,輕聲道:“沒有人傷害我,請王放心。我趁着前方戰事緊張,大家不備就逃了出來。”目前的情況下,艾希雅還不能說出實情,她實在不確定蒙西斯特在知道真相後,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
點頭,笑的欣慰。“幸好你安全的回來了,否則等這場仗打完,薩米都一定會拿你和我談條件。”忽然大笑出聲,洋溢在那張熟悉的臉上的笑容讓艾希雅覺得很陌生,“想想看,當他知道你已經回到我的身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眉間輕蹙,不語。
發現了艾希雅微微變化的臉色,蒙西斯特眼神輕閃,關切的說:“你剛回來,一定累了,趕快去休息吧。”
沉默。
“艾希雅----”
“請您退兵吧!”
怔,皺眉,看着眼光流轉着輕波的艾希雅,蒙西斯特不悅的沉下臉,不置一詞只是安靜地看着艾希雅,眼神卻已然冷下。
忽略他極其不悅的神色,艾希雅輕輕開口的同時,小心的取下胸前的荷魯斯之眼。“你是爲了這個而來,但是爲了它引起一場戰爭,這種代價太大了。父王希望你能將埃及變成富饒強大的帝國,不是讓你用手裡的權利滿足自己的慾望,你明白嗎?”
忽然說出這種話,令蒙西斯特沉鬱的臉色瞬間有絲震驚,垂眸看着艾希雅手中的荷魯斯之眼,那安靜的綠色糾纏在帳外潛進的陽光中,幽幽的透着詭譎卻旖旎的光彩。
與艾希雅如出一轍的墨色眸子被荷魯斯之眼的光彩悄然覆蓋,不知不覺間,不語。
良久,擡眸看向艾希雅,他忽爾笑了,輕輕如風,又帶着一縷冷酷的世故。
“在你眼中,這場戰爭只是爲了我的私慾,還有這個東西嗎?”
眼神輕閃,隨即低下頭,沉吟半晌,在擡頭時,艾希雅的臉上帶着溫柔到悲涼的笑容。“不是嗎?”
牽起嘴角笑了笑,一絲輕蔑,一絲苦澀。“忘記了嗎,你是埃及未來的皇后。如果一塊石頭能有發動戰爭的能力,那我爲何不在你身處埃及時奪下它,卻要讓你佩戴着它,糾纏在我眼前,我的妹妹。”
一愣,閃爍不定的眼在蒙西斯特冰箭般銳利的眸望進時,有種侷促的不安。
“我有一堆辦法,將這塊石頭變成漂亮的沙礫,你相信嗎?”他突然開口,語氣一變,起身走到桌邊站定,側目看着艾希雅的時候,他仍然笑着,乖張的笑瞬間將他英俊的側臉變成一尊冰冷的雕像。
想開口,卻不知要說什麼,艾希雅心裡明白,蒙西斯特說的都是事實。如果他違背父王的遺囑,強奪下荷魯斯之眼,並且殺了知情的兩位大臣,那這個秘密就會永遠沉封在父王流金嵌銀的黃金棺材裡,成爲一段不存在的過去。
手指在桌子表現的紋理上輕輕遊移,繼而一撣,他反剪雙手站在帳內明媚燦爛的一線陽光中,沉默了片刻,一聲嘆息溢出脣邊,緩緩走了幾步,停在兩河的地圖前,墨色的瞳仁裡沉澱着陽光都無法觸及到的深淵,暗光一閃而逝。
“王,如果我說,這枚荷魯斯之眼已經不僅僅是四個人的秘密了,您相信嗎?”優雅的起身,步上華麗的地毯,腳下的柔軟混合着光線裡浮游的塵埃,讓人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是身處在孟菲斯奢華極致的皇宮中,而非這蠻荒的沙漠裡。
目光一凜,猛然間兩道如冰刺般的視線穿透艾希雅平靜如水的瞳膜,深深扎進她墨色如夜的眼中,就在她微笑的瞬間。
“這種玩笑,並不好笑。”
“起初我也認爲這只是個玩笑,但當我得到證實後,我才知道事情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意料。”
“誰?”
“那個全力支持您帶着這些戰士踏上兩河的人。”
沉默,赫然一怔,蒙西斯特的臉色在瞬間由質疑轉爲憤怒,那種從未在這張俊美的臉上出現過的表情,發自內心的怒意如火焰般蔓延至周身,眼中的火苗亦是烈烈燃燒,將那雙墨色的瞳孔繚繞,渲染。
“阿普赫拉特……”他低低的說,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片刻間,他皺眉,“可是,我幹嘛要相信你的話?”
輕盈一笑,眼眸裡卻無半點笑意,“忘記了嗎,你是萬人敬仰的法老王,可你也是我的……哥哥。”
眉峰輕挑,濃郁的黑眸中是艾希雅美麗婉轉的笑臉,一如他記憶裡的一樣,永遠淡然如尼羅河上空的風,縹緲,疏淡,有絲悵然。
擡手拉起蒙西斯特的手,猶豫了片刻,輕輕將荷魯斯之眼放進他的掌心,望着靜靜躺在他掌心的東西,艾希雅輕輕將手交疊覆蓋,一片溫暖的記憶瞬間襲來……
年少的王子,坐在宮殿雪白色的露臺邊緣,微笑的眼注視着坐在琴架前的自己……少年夕陽下的笑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天邊的薄霧糾纏在他飛揚的黑色髮絲間,自由張揚的灑脫,那雙閃爍着淡淡驕傲的眼裡,是自己與他相視而笑的臉……
那段輕盈如紗的歲月,模糊在了成長的掙扎與迷茫中,那個曾經宛如冷月般溫柔高傲的少年,已經隨着一頂金色王冠下冷漠的笑容而消失不見了……
而眼前這個人,英俊到邪佞的輪廓裡模糊的透着少年的純淨俊美,卻儼然帶上了埃及法老的威嚴,不容置疑的無尚權利,讓高高在上的他離她越來越遠……近在咫尺的溫度,遠在千里的眼神。
“你……”望着艾希雅緩緩收回手,躺在掌心的荷魯斯之眼一閃而過一片幽綠的光芒,心間一顫。
退後半步,優雅的欠身,恭敬而不失尊嚴。
“王,請您退兵,請您帶着這枚凝聚了父王心血與信任的荷魯斯之眼回到孟菲斯吧,讓我們的埃及更加強大的不是戰爭,而是您的明智和賢聖。”說話間,她擡起頭,認真的看着仍然沉浸在茫然中的年輕法老王,悽迷的笑容讓蒙西斯特爲之一震。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問,低低的聲音裡透着不曾有過的茫然不知所措。
點頭,笑。
深吸氣,掌心緩緩收起,蒙西斯特沉默不語,側目,望着帳外的天空,霎時的沉寂。
“如果,”側眸,蒙西斯特靜靜看了她一眼,“我不撤兵呢?”
低沉熟悉的話音傳入耳膜的霎那,艾希雅身軀不自禁的一震,卻在下個轉瞬恢復了平靜,繼而笑容輕輕。“艾希雅相信,王會撤兵的。”
挑眉,沒有回答,目光安靜的望向身前的一片陽光斑斕,以及那個笑的比陽光更加明媚的少女。
良久,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進入白熱化的,不僅僅是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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