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三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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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八年六月壬子,倭抵義州,朝鮮陪臣水師統制李敬堯起復,跨海擊之,勝,叩請天朝平倭大提督高子則發陸路接應。天朝上將軍袁傑領總兵銜,途中生變,高子則拒之鳳凰城,交爭未戰。天子太傅林鳳致請命,加爲平倭經理使,調和高袁二將,會見李敬堯。

這段半通不通的敘錄,卻不是國史實錄《朝鮮傳》部分將來要寫上的原話,而是殷螭這個素來缺乏文墨功夫的傢伙,故意學林鳳致一貫的嘲諷口吻,擬了一段修撰的話說給對方聽。口頭上取笑的同時,也真實的帶來了一份委任狀——小皇帝親自頒佈的,同意林鳳致“希冀鉛刀一割,爲國報效”的請求,任命大學士、天子太傅林鳳致爲平倭經理使,與先前被任命爲經略使的兵部侍郎趙大昕一道作爲軍中最高指揮員,帶領國朝駐守在鴨綠江邊的六萬平倭軍繼續戰事。

林鳳致自四月十五日自願被殷螭劫持之後,一直到如今從錦州渡海來到鴨綠江畔,再沒得到過自由,當然也不可能幹什麼自己上書要求做經理使、主動參軍的事——所以殷螭帶着這份委任狀來給林鳳致看,嘲笑的時候也難免帶點情虛,料想他多半又要憤怒大罵自己一頓,又得看他的臉色,晚上被趕下牀來了。

但殷螭這回料錯了的是,林鳳致臉色雖然十分難看,卻是一句未罵,只是默默看了看這份委任狀,收起來放入文書匣,順便問了一句:“我的告身、印信、名刺……等等物事,都準備好了?”殷螭厚着臉皮,笑道:“你自己的東西,反找我要,這官怎麼當的!別急——當然早替你準備好了。”林鳳致冷笑道:“這官反正不是我做,你連我字跡都會模仿,我做什麼費心?”殷螭無恥笑道:“我是會模仿你字跡,可惜假扮不了你啊,高子則和趙大昕都見過你本人,誰能假冒得了?所以你還是替我辛苦一點罷!”

林鳳致沉着臉不理會他,殷螭便跟他打開天窗說亮話,道:“小林,咱們都是聰明人,小安康也不蠢。他明知你是串通了演戲跟我走,還肯批准你的奏疏,我可不信這小鬼愛你愛昏頭了,好歹他也是你的學生!”林鳳致倒是微微笑了笑,心道:“我的學生,怎麼會昏頭?”果然殷螭接着道:“我也有自知之明,仿你的字跡再象,也瞞不過那小鬼的,所以他肯定要在高子則那邊埋伏陷阱,只等我們往裡跳——你要是想害我擺脫我,這正是最好的機會,不妨試上一試。”

袁百勝自從投了舊主之後,卻沒有立即扯出反叛朝廷的大旗,而是按照原計劃繼續往朝鮮而來,欲與平倭大提督高子則大軍會師交接,目的自然很明確,看中的是高子則帳下六萬大軍。然而高子則也不是糊塗之輩,袁百勝途中已遭撤職,卻拒絕接受皇命,仍然赴邊而來,這等光景十分可疑。儘管朝廷牢牢瞞着殷螭未死的秘密,高子則猜不到袁百勝業已謀反,卻也絕對不會當袁百勝乃是爲國報效之心太切,以至於冒罪抗命也要來抗擊倭寇——所以高子則拒絕與袁軍會師,將他們晾在定遼右衛鳳凰城,自己則緊緊守定鴨綠江畔九連城鎮江堡,不放袁軍過來,使殷螭缺乏下手機會。

因此林鳳致聽了殷螭的話,只是冷笑,道:“我寧可擺脫不了你,也不想給你可趁之機,將國朝平倭大軍斷送在你手上!”殷螭笑道:“幹嗎說這麼篤定,我就一定能吃得了六萬大軍?眼下高子則拒絕和小袁會師,兩家眼看就要鬥將起來,高子則兵力雖多,也未必及得上小袁厲害,何況還有倭人隔江等着揀漏子,你一貫最以大局爲重,這當兒怎麼能因爲跟我鬧意氣,就眼睜睜看着國朝大軍內訌致敗呢?”

殷螭的長項,就是一貫將歪理說得十分有理,一時居然連林鳳致也覺動搖了兩三分——但這件事實在太過兇險,自己明明對軍中事務一竅不通,這等鬥法,仍是以己之短擊彼之長,鬥不贏簡直是肯定的,倘若單單是自己輸掉也就罷了,這次賭注押上的卻是六萬國朝大軍,以及如今大軍最高將領高子則與趙大昕的性命。因爲殷螭如若能吞併這枝大軍,不消說這兩人不降即死,而林鳳致與這兩人都是朝中相識,料想以他們對小皇帝的忠誠度,是斷不會投降殷螭造反的。

小皇帝居然批准那份明知是假冒的林鳳致奏疏,批准的同時就應該知道這主意出自殷螭,還敢冒險,未免把先生的能耐也看得太高了!

然而小皇帝的批准,又當真是對先生的能耐,乃至忠誠,無條件的信賴與信任麼?說實話,林鳳致並不敢十分肯定——因爲在關於殷螭的事情上,劉後與殷璠母子其實一直對林鳳致隱懷猜忌之心。林鳳致知道自己假裝被劫持一定瞞不過學生的眼,那麼此刻被情挾制也是明擺着的,又拿什麼讓小皇帝相信先生一定不會爲情惑亂,不去反過來幫助殷螭奪位?

所以殷螭說的話也有道理,殷璠敢下這樣的旨意,就一定不會輕易讓人得逞,必然布了陷阱等人去跳,如果他不敢將賭注全押在先生的忠誠與能耐之上,那麼就多半連先生本人也算計進陷阱了。權勢場上無人情,大局面前無私情——這是林鳳致一直向學生惇惇傳授的,小皇帝如果終於能夠合格滿師,就着實應該拿先生試一下手纔是正理。說實話,從君臣大義着眼,林鳳致決不會怨恨皇帝學生要加害自己,不過從個人生死着眼,林鳳致也不是乖乖等着被人害的賢良之輩。

他沉吟未決,殷螭卻偏偏將話說得更徹底:“你多半在想,不管大家怎麼算計,你就是一個不去,也就能免得上我的當了罷?我跟你說,去了你還有萬一的指望脫身離開,救下高子則那幹人馬;不去的話,轉瞬鴨綠江變作鴨血湯,可莫要怪得我!我到底只是想完完整整把大軍拿到手的,只有迫得無奈纔會索性雞飛蛋打,作成隔江的倭寇落便宜。我的底子全兜給你了,你也該仔細權衡——你向來自以爲能勝過我的,怎麼這回就不敢跟我鬥了呢?”

威逼利誘加激將,接連聒噪了三四日,林鳳致只是默然不睬。但到了第四日上,駐紮在鴨綠江畔九連城的國朝大軍卻來了迴文,聲稱欲待拜見新任經理使林鳳致,並同意他欲調解高袁兩軍的要求,定於五日後大蟲江邊險山堡會面,同時朝鮮陪臣水軍統制李敬堯也來謁見天朝大臣。

林鳳致當然根本不曾發過什麼公文聲稱上任與調解,問題是現在人身自由被牢牢掌握着,殷螭要借自己名義幹這些勾當也沒辦法聲辯。這一場險山堡之會,就算是鴻門宴,也得被逼着非去不可。林鳳致素來有個長處,明知迴避不得的事,索性不去迴避,倒也安然無爭,穿上了殷螭命人送來的官服,表面上擺着新任經理使的架子,實則是牽線傀儡,浩蕩蕩帶着扈從赴險山堡而去。

然而這場鴻門宴,卻並不似想象中的劍拔弩張——林鳳致此來明面上說是調解高袁二將,但袁百勝如何能輕易拋開大軍來赴會,高子則又怎麼敢隨便離開營地?所以林鳳致進入險山堡的時候,只有兵部右侍郎、平倭經略使趙大昕上來拜見。

在軍中經略使與經理使職權相平,但趙大昕的官銜品級卻比林鳳致低了好幾等,所以持禮甚恭,一絲不敢怠慢。這位兵部侍郎雖是新升任,卻是老官僚了,乃是嘉平二年的進士,算起來還與林鳳致是同年,所以關係倒又透着親近。這也是殷螭雖然敢於偷天換日的以林鳳致名義上奏疏、發文書,一步步謀奪大軍,卻沒法索性連林鳳致本人也假冒掉的緣故。

趙大昕在永建朝的時候還做着地方官,不曾入朝,就算陛見過天顏,也不會看清楚永建皇帝長什麼模樣,所以殷螭並不怕被認出來,又兼生來膽大敢冒險,還大搖大擺隨着林鳳致一道來赴會。當然名義上是假扮作了林鳳致的下屬,與另一名袁百勝調撥的軍中高手護衛,按着腰刀寸步不離的跟着林鳳致,名爲保護,實是監視與脅持。林鳳致當然也知道自己雖然終於見到了朝廷人員,卻一樣不得自由,索性也不理會,只是與趙大昕說了一通官場客套話,將殷螭等隨從都聽得膩味無比,這才命人宣前來謁見的朝鮮陪臣、水軍統制李敬堯。

李敬堯其人,卻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朝鮮名將,林鳳致還在朝中之時,便聽說過他的名字,聞知他是武舉出身,倭人初侵朝鮮時他正擔任全羅道水軍統制,親自訓練部下,並且設計鐵甲船,配合天朝支援的新式火器,在海上攔擊倭軍,屢立戰功,使日本方面始終不能水陸並進——這也是天朝平倭大軍一開始能夠順利將倭人直趕到釜山的一個重要輔助因素。

但當李夔怕天朝問責自己擅自登位之罪,以至於懼而投降日本之後,天朝這方失策退軍,導致大敗,李敬堯也失了陸路援應,只能苦苦守定幾處海島,扼住咽喉要塞不放倭軍從海上侵略過來。等到李夔後來又與倭首平秀成反目相攻,傳信海上欲召見水軍統制。李敬堯只道這位擅立的新王好歹也有護衛子民之心,於是拼死殺開血路,從古今島奔向王京,前去參見李夔,誰知李夔等人只是想奪他水軍之權,李敬堯一入王京,便遭到誣陷下獄,水軍被李夔派出的親信元庸接管——該將人如其名,果真庸碌之極,接手水軍不久,便將李敬堯辛苦建立的古今島要塞這一處家當丟了個乾淨,讓倭軍打得七零八落,朝鮮的海上防線,全部崩潰。日本雙頭並進,夾擊之下,李夔收復入手的朝鮮王京也覆被奪去,只能狼狽逃竄,卻又不敢投奔天朝,終至被倭人所擒殺。

李敬堯坐了近一年的大牢,李夔丟失了王京,逃竄離去的時候,居然沒人想得起這個在押臣子,就直接將他扔在獄中留給倭人處置。據說倭首平秀成倒頗爲賞識這個曾經一再抵禦並重創自己水軍的人物,幾番勸降,李敬堯都誓死不從。平秀成怒而欲殺,卻有敬仰他的朝鮮百姓冒死將他救了出來,與其舊部殘兵會合,重建水軍。李夔被殺後朝鮮國中無主,逃在天朝避難的國王李洹遠遠傳諭,起復李敬堯仍做水軍統制,但朝鮮業已全盤淪落,國將不國,哪有什麼兵權可用?但李敬堯也真能幹,僅憑一點殘部的底子,重新招兵買馬,居然硬是弄出了一枝可用的水軍,並且在椴島與大和島之間擊退了欲東來的倭軍艦隊,守住了鴨綠江口無遭侵之虞,也相當於替天朝防住了海上門戶。這時陸路方面,倭軍將領黑山信幸已經抵達鴨綠江邊最靠近天朝國境的義州,情勢頗緊,所以這回李敬堯前來叩請天朝發陸路接應,絕非僅僅只是朝鮮利益攸關。

林鳳致與趙大昕都是文官,自來只見軍隊歸屬朝廷所有,由得兵部調動,很難想象有人居然能夠白手起家自建水軍,不免對這樣的人物大有好奇之心,於是宣命進來的時候,都不由注目細看——未見之前,大家都猜這李敬堯多半是一派英豪之風,豈知執着手本恭敬入帳的這名朝鮮陪臣,卻生得面容清癯,長鬚飄拂,頗有文雅平和之態,渾不似能夠浴血苦戰的模樣,使得軍中諸人都不覺愕了一下。

李敬堯在朝鮮的官銜品級甚高,但朝鮮乃是天朝藩屬,國王都只相當於郡王級別,比殷螭沒做皇帝前的親王品級還低一等,朝鮮國中的臣子,面對天朝時不敢稱“臣”只能自稱“陪臣”。所以李敬堯儘管是一品武將,卻也不得不向林鳳致與趙大昕行跪禮,同時還要三叩九拜遙遙向天朝皇帝問安,其態甚爲恭謹。然而天朝方面賜了他座位之後,李敬堯只應付了幾句寒暄話,便忽然擡頭正對林鳳致,道:“末將斗膽,想要請教林大人一句學問上的話。”

朝鮮國中官宦貴族都使用漢字,因此李敬堯的漢語也說得流暢之極,這“請教”二字咬得甚重,竟然頗帶幾分國朝之人常常以“請教”爲名而挑釁又或刁難的意味,這樣的語氣與他行大禮時恭謹的態度大相徑庭,衆人都不覺一愣。林鳳致倒保持着溫藹笑意,道:“李將軍請講。”

李敬堯起身恭然一禮,說道:“不敢,末將雖是小邦鄙民,卻也一直知道仰慕天朝教化——久聞林大人非但清節令名堪爲百官楷模,文筆高妙也是一時擅場,這一部《虞山先生集》,在天朝風靡一時,便連小邦也是瞻仰過的。”說着自袍袖中取出一冊書來,題簽上果然是“新刻林虞山先生文稿”,卻是京師書坊刊刻的。

林鳳致其實不寫閒文,所刻文稿,也就是往日的八股文窗稿與科舉的應試策論卷,以及一些彈章奏摺的應對文字,本來沒什麼好看,只因聲名大了,這些文章也成了讀書人效仿的對象,以至於他除了做官時不能免俗,自刻贈人的“書帕本”(按,當時做官人士,每在一處任滿離去,或者調動、出使、巡查回來,慣例是自己出資刻一部書,以書一套加上帕子一方,當作禮品饋贈官場朋友,這樣的書便叫做“書帕本”)之外,書坊射利,也將他的文稿一再翻刻,沒想到風行國朝十六省不算,連這外邦小國居然也拿出這部書來,倒使林鳳致微怔之下,情不自禁也有些得意。

但李敬堯請教的話語,卻令他片時間便收起了微笑——李敬堯翻開幾頁,指着一行字道:“大人這篇《民之於仁也》,破題第一句便是:‘夫仁人愛物之心,必施於民者也。’末將不明,冒昧請問一句,仁必施於民,是何等施法?可有界限?”

他說的這篇文章卻是林鳳致鄉試時所做的策論,題目出自《論語?衛靈公第十五》,林鳳致中舉人那一年是十七歲,離如今差不多又是這麼多歲數過去,哪裡還記得自己的策論到底寫了些什麼,但聖賢書的道理還是不曾忘記的,便道:“《顏淵》篇雲:‘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可見所謂仁施於民,也無非就是‘愛人’二字;《憲問》篇又稱管仲爲仁者,只因‘民到於今受其賜’,可見聖人以萬民之生爲仁,民無貴賤,地無遠近,得生則一,何來界限?”

李敬堯拱手道:“末將受教——小邦雖是鄙遠,卻沾王化,衣冠禮儀,悉仰上國,想也算得萬民之列,必不至於不見賜於仁人君子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謙恭,林鳳致與趙大昕卻不由得對視了一眼,知道這名陪臣的委婉言辭下面,實則藏着尖銳質問之意。

自從天朝失策,將十萬大軍倉促撤回,導致敗績之後,第二次發出的平倭軍,名爲平倭援朝,大部分時間卻在消極防禦,沒有再跨過鴨綠江去擊倭軍,任憑日本九路大軍將朝鮮八道一一侵佔,眼睜睜看着朝鮮百姓掙扎呻吟於倭人鐵騎之下,這等行徑幾乎可以說得上一個袖手旁觀、見死不救,這番被問,如何不生出愧意?

但李敬堯前來叩請高子則發陸路接應,想必還是得不到肯定回覆的——倒不是高子則膽小畏戰,而是如今軍中制度,最高決策者並不是提督官,卻是經略使,一般由兵部出身的文官擔任,戰事都受兵部指揮影響。此刻朝廷方面的意見,還是偏向於保守一派,所以趙大昕也就顯得過分謹慎小心,只要守住自己的地盤,便是有功無過,而出擊倭軍,倘若敗了,不消說罪責難逃,就算勝了,也未必能得討好!

這個顯得有些掣肘的制度,說來慚愧,卻是朝廷採納兵部主張,以“恢復舊制”爲名,在清和朝新設置出來的,背景原因複雜,其中之一就是爲了分武將之權,尤其是制約曾經舉師“兵諫”的軍中力量。林鳳致也知道這種做法實不妥當,以史爲鑑,唐之監軍,宋之杯酒釋兵權,都是不合適的削弱將軍指揮權而產生不良影響,但後人指摘前人容易,當真身處其間,卻又有不得不咬牙爲之的難處——兵諫的例子一爲之甚,其可再乎?軍中權力萬一坐大,如何抵對?兵部這一文職軍事系統要求分權制衡,豈能不從?

重福、嘉平兩朝,除了沿海偶有倭寇騷擾之外,可算是國泰民安,少見戰事,所以兩屆皇帝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永建朝殷螭坐享着父兄治理好的江山,雖然出了點亂子,搞個御駕親征也帶着玩耍心思,當然更加不會去想這些麻煩事。林鳳致則不幸沒有他們的好運氣,甫將小皇帝推上臺,便面臨着剛剛平定的西南——並且這西南一帶雖被殷螭的御駕親征收復,卻也折騰成一片焦土,民不聊生,簡直是個隨時便會再度叛亂的架勢——這頭鎮壓安撫西南,那頭派軍抗倭援朝,北寇來犯之後又不得不加強北方邊防,接二連三都是烽煙之事,軍中受到的倚仗要遠遠超過那三朝,如何不思制衡與防範?在幾方力量之間玩平衡,本來就是極其難而又極其險的事情,掛一漏萬顧此失彼都是難免,又何況,林鳳致位雖高而權不專,除了能影響小皇帝決策之外,也只能借力打力,操縱百官朝議所向,畢竟不能硬扭着羣臣的意思,完全貫徹自己的綱領,堅持自己的主張!

所以萬事有利必有弊,林鳳致反對任何人大柄獨掌,希望達成互相制衡、各司其職、各抒己見的朝政格局,於是,便要犧牲絕對權力,乃至於將自己也放入受制的地位去,在朝臣爭鳴之中,獲得方方面面都能同意的均衡方案——有時也不免成了自縛手腳的保守方案。

這些朝政方面的微妙之處,卻如何對屬國陪臣說得?所以面對着李敬堯的委婉質問,林鳳致只能嘿然不語,趙大昕也不好越過他講話,諸人沉默一晌,端茶送客。

殷螭一直假扮隨從陪侍旁邊,他再不學無術,四書五經也是讀過的,當然不至於不懂李敬堯話中的機鋒,然而這樣的質問,在殷螭這等從無責任感的人物聽來,纔是不屑一顧,甚至索性反脣相譏:“你自家的國王都逃得沒影,怎麼反怪我天朝上國不救?”所以殷螭對於林鳳致居然被問住,一面肚裡暗笑,一面也有幸災樂禍的意思,心想這倒是個好大話柄,今夜非好好挖苦小林這迂腐傢伙不可!

可是林鳳致對於問倒了自己的李敬堯,竟是表現出令人意外的認真態度,按身份,李敬堯退出的時候,最多由趙大昕軍中的低級文員送出險山堡也就給足禮節了,林鳳致卻不但親自站起身來向李敬堯拱手爲禮,而且一直步送到堡門去,看着李敬堯一行人登舟,朝鮮船的風帆在大蟲江中扯起,臉上竟頗有黯然與慚然之色。

殷螭忽然覺得不妙——李敬堯雖然年過半百,其形貌文雅端肅,卻頗似當年俞汝成的風範,自然,比俞汝成少了霸氣,卻多了憂國憂民的氣質,臉上簡直明白寫着“忠義之士”四個字,而忠臣義士的身份,不用說正是林鳳致一貫追求的。殷螭琢磨,當年林鳳致就仰慕比他大近三十歲的俞汝成,可見十分好老傢伙這一口,如今這李敬堯又不是林鳳致的什麼老師繼父,全無相愛禁忌,並且李敬堯的口碑,又比亂臣賊子的俞汝成要高明得多,眼見林鳳致被問倒之後,便對此人顯出格外的青目有加,難道說,自己竟會遇上個外國情敵不成?

林鳳致要知道背後殷螭飛快轉念之中不停呷醋的無聊心思,估計登時氣得又要奉送給他“齷齪”二字,好在林鳳致既不會讀心,也根本沒有工夫去看殷螭的臉色猜他念頭——送完李敬堯,剛剛轉回身來,一道陪送出堡的趙大昕忽然道:“林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下官有機密事體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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