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呂氏,先祖呂子材隨朱元璋徵濠州升百戶,先祖呂聚隨朱棣靖難而升副千戶。
雖是海寧副千戶,卻把正千戶壓得擡不起頭!
兩年前,江西土匪入寇浙江,副千戶呂忠帶病出徵。遇賊突襲,呂忠親手殺二賊,溪中落馬被亂槍戳死。因此記功,弟弟呂英襲位升正千戶,原來那位正千戶則被調走,海寧就此成爲呂家的天下。
一個小小的世襲千戶,而且剛被升爲正千戶兩年,居然能掌控地方?
因爲呂家控制了海寧縣的走私,不僅是海上遠洋走私,還有路上的海鹽走私,海寧也是可以產鹽的!自從幾十年前,海寧正千戶絕嗣之後,呂家就已經把控地方,外調而來的正千戶根本玩不過呂家,現在乾脆自己做了正千戶。
海港工地鬧事,便是呂家安排的。
海寧縣衙告狀,則是陳家和查家安排的。
只要慫恿百姓鬧事,激起“民變”,官府只能被迫讓步。別說海寧知縣,就連不聽話的巡鹽御史,都被他們生生逼走過——浙江三司收了不少好處,配合起來天衣無縫,外來官員要麼同流合污,要麼灰溜溜滾蛋。
王淵在港口殺人,呂家的眼線早就回來通報。
很快,又有人驚慌跑來:“老爺,王總督抄了陳家和查家!”
“真抄了?”呂英大驚。
他庶出的弟弟呂煥,也是驚恐交加,不敢置信道:“陳家、查家可是有進士在朝,還有不少舉人爲官,這王總督怎能說抄就抄了?他哪來的權力抄官宦之家!”
報信之人說:“那王總督只是抄了浮財,並未抄走房產和土地,陳、查兩家的人都被扣押。還有,咱們呂衙街的店面也全部被查封,王總督正帶兵前去呂衖莊。”
呂衙街又叫呂衙巷,是一條貫通縣城南北的街巷。
情急之下難免查封錯誤,呂家產業只佔半條街,而王淵把整條街都給封了。
沿街店鋪被封倒還罷了,聽說王淵要去抄呂家祖宅,呂英驚得直接跳起來,呂家上百年積攢的銀子可全堆在那裡!
“快召集軍士,跟我走!”呂英連忙下令。
呂煥勸阻道:“兄長,那是總督,你若私自帶兵回家,正好給他查抄呂家的藉口!”
呂英怒道:“他還要什麼藉口?他查封呂衙街有屁的藉口!”
呂煥負責呂家的生意,也負責結交官府士紳,心思比呂英活絡得多。他說:“先等李都司(都指揮使李隆)、唐御史(巡按御史唐鳳儀)和劉御史(巡鹽御史劉欒)的回信!”
回信很快就來了。
一個家僕回來稟報:“老爺,李都司說他是武官,這種事情他管不了。”
呂英大怒:“王八蛋,收銀子時胃口大得很,遇到事情就當縮頭烏龜!”
又有兩個家僕回來稟報,一個說:“唐御史打算上疏彈劾!”另一個講:“劉御史說,建港未佔曬鹽灘塗,此時他也管不了。”
“很好,很好!”
呂英氣得渾身發抖,他一個千戶,哪敢獨自對抗總督?都是事先商量好的。
直至現在,呂英終於明白過來,他被那幫當官的給耍了。那些都司和御史,把呂家、陳家、查家當槍使,利用他們試探王淵的手段。
若王淵的反制措施稍顯軟弱,杭州城那幫高官就會順勢進攻。
結果王淵直接抄家,把李隆等人嚇得懵逼,立即棄卒保車當瞎子,根本不管呂家的死活。
……
浙江右佈政任鑑,已經平安離任。
新任浙江右布政使湯沐,此刻剛剛坐船來到杭州。都還沒辦完交接手續,就聽說王淵以違制、謀反的罪名,把海寧兩大家族給抄了,人全部扣起來扔給浙江三司。
“飛揚跋扈,簡直飛揚跋扈!”湯沐憤怒不已。
從外地一起跟來的師爺,勸諫道:“沂樂公,咱們剛開浙江,此事千萬不要插手,這位王總制可是個煞星啊!”
湯沐也是個不怕死的,彈劾過太監,彈劾過國公,還因爲觸怒劉瑾而貶官。他震袖道:“正是因爲剛來浙江,與此地全無干系,這件事我纔好去管。走,跟我去海寧縣!”
師爺將湯沐拉住:“沂樂公,你糊塗啊。你是剛到任的右布政使,都還沒來得及跟左布政使通氣,你去蹚這攤渾水作甚!便是去了,也不過得一個剛直之名,難道還能阻止王總督亂來?你已經被貶過兩次官,若是插手此事,怕要被貶第三次官。”
湯沐大義凜然道:“伸張道義,維護法紀,貶官又何妨,便是下獄也不怕!”
師爺低聲說:“王總督不是太監,也不是勳貴。他是正經的狀元出身,又有討賊滅國之功,聽說誕下皇子的莊妃,也是他獻於陛下的。若得罪他而貶官,這輩子恐怕再也不能復起了。”
湯沐愣了愣,來回踱步思索,突然說:“我路途勞頓,水土不服,想來是病了,估計要臥牀休養兩三個月。有人來見,一概推掉,布政司的事務,就勞煩先生代理一二。”
師爺立即說:“吾爲公之幕賓,自當竭力效勞。”
嗯,新上任的浙江右布政使,就此生病臥牀數月。而且病得不輕,誰來探訪都不見,一應公務全部交給師爺打理。
……
“他安敢查抄官宦之家?”浙江左布政使王紹驚駭莫名。
左參政閔楷說:“王總督雖狀元出身,行事類同閹黨,已經不要臉面了!”
右參政劉文莊說:“又有何法?唐巡按的彈劾奏章,早已經送到京城,泥牛入海沒有半點消息。巡按都制不住,更別提我們這些下官,按理我們都得聽總督的命令行事。”
杭州知府樑材這位大清官,聽說王淵把海寧望族給抄了,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他在北關拿了不少銀子,把柄還捏在王淵手裡呢,生怕王二郎順手把他扔去按察司。
至於巡鹽御史劉欒,嚇得直接跑去海鹽縣視察,估計幾個月都不會回杭州。
按察使原軒、按察副使劉瑞,雙雙病倒,不理政務。
浙江漕糧總督徐廷光,跟開海沒有屁關係。聽說了王淵的“暴行”,害怕自己被濺一身血,火速離開杭州,前往湖州視察漕糧收運情況。
兩浙鹽運使吳大有,也飛快前往嘉興府。他收過呂英的孝敬銀子,不敢再留在杭州辦公,生怕太礙眼了招惹王淵。
浙江都指揮使李隆則裝聾作啞,跑去西湖別宅住下,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
一時間,浙江與杭州官員,病的病,走的走,瞎的瞎,聾的聾,竟然無人再敢跟王淵接觸。
唯有浙江提學使徐蕃站出來,這位以前是李東陽的人。因爲觸怒劉瑾,差點被廷杖打死,事後又削職爲民。在江西做參議時,還成功鎮壓過土匪,這是真不怕死的。
徐蕃站出來的原因很簡單,他是浙江提學使,而王淵扣押的陳、查兩族之人,有許多都是秀才,甚至還有舉人!
這傢伙快馬奔往海寧縣,而王淵早就出城去捅呂家老窩。尋不見正主兒,徐蕃便對留下來看守的士兵大吼:“便是建築違制,亦該付有司審理,王總制有何權力濫用私刑?別的我不管,陳、查兩家有功名的人,必須全部釋放……快讓開,誰敢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