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司寇大人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從馬車前簾的隙中看到兒子寬厚、挺直的後背,臉上綻開一絲微笑。
姬溺從禚地回國之後,先進宮向魯侯回覆王命,細述了先君夫人在行宮的近況;他回到家裡也不用午膳,直接到姬揮的書房中跪下,懇求父親出面向先君夫人提親。
姬揮氣得渾身發抖,“你這孽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先君下葬不足一月,你就要求娶先君夫人?那個妖女與齊王私通害死先君,你不爲先君報仇也就罷了,還被她迷惑至此!你可是中了她的妖術?”
姬溺不語,只是連連叩頭。姬揮拂袖而去,半日之後歸家,見姬溺仍在原地跪着。
姬揮悲從中來,欲哭無淚;夫人中年病亡,只生這一子;他與夫人感情甚篤,未再娶正妻。侍妾們也沒生出庶子來,他全部的希望都在溺兒身上。兒子已過而立之年,遲遲不願娶妻,原來心中早就覬覦君夫人!
他無奈地在書房中踱步,忽然想到:夏侯威對他步步相迫,依靠的不就是宮中有一個牙公子是他夏侯家的外孫?夏侯威有三個兒子,個個都在朝中爲官。反觀自己,只有姬溺一子。
先君是他的侄兒,又是在他的謀劃下登上王位的,在世之時當然倚重於他。現在先君已離世,新君知道衛妃與他合謀傷害過先君夫人,故對他不喜。
倘若溺兒娶了那妖婦,便拉近了新君和他的距離。親上加親,他的權勢何其穩固!看那夏侯威還敢奈何於他!
姬揮想到這裡,沉聲讓兒子起來:說是爲了成全兒子,他便舍了這張老臉,任由別人笑話去罷。
姬溺又驚又喜,也顧不得歇息,連聲讓侍衛備車!
司寇大人急忙將他止住:“溺兒,天色已晚,冬寒地凍,此時如何能出城趕路?明早再出行吧。”
姬溺用過晚膳,獨自在寢房中踱步;他回憶起夫人當年身着一襲紅衣、風華絕代,緩緩行走在華陽宮的甬道上,六宮粉黛黯然失色的場景,不時地笑出聲來。
夜深後他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又擔憂起父親一向與夫人不睦,夫人進門之後可願給父親奉茶?姬溺思前想後,居然徹夜不眠。
姬揮父子臨近禚地的時候,靈兒正在爲一個受了寒溼、雙腿腫脹的農婦做艾灸。
在陽陵泉和足三裡穴上灸完最後一柱艾絨,她給婦人喝了一杯溫水。囑咐那婦人的丈夫不要再讓病人雙腳受寒,切勿再沾冷水;那木訥的男人連聲應着。
靈兒看着這對農人夫婦光着的雙腳,搖了搖頭;此時已至寒冬,這裡的居民甚少有穿上鞋子的。
“青蘭,去後面院子拿兩雙侍衛的馬靴來。”
侍女取來馬靴,靈兒看了一眼病人夫婦的腳都比靴子的尺碼要小一些。便讓二人穿上。那夫婦二人驚喜萬分,匆忙穿上靴子,稱謝不迭。
靈兒擺擺手讓他們回去,三日後一定要再來做艾灸。好容易送走那對農人,靈兒舒了口氣。
“夫人!”在後院裡縫棉衣的書雲跑過來,“夫人,司寇大人和公孫大人來了。”
靈兒愕然,不知這位對她一向仇視的司寇大人爲何而來。
她回到行宮,姬揮父子倆已在明堂正坐。姬溺見她進來立刻起身拱手,說是到廂房等侯,父親有事與夫人相商。他邊說邊往外走,眼光竟然躲躲閃閃的,臉上還有一片可疑的緋紅。
靈兒心中升起一絲疑慮:姬揮又想出什麼鬼主意對付她?
待姬溺和侍女們退了出去,姬揮拿出袖中的竹簡,遞給夫人。
靈兒抽了抽嘴角:一定又是那位孔大才子的‘傑作’!總是用這些失德文人的污言來打擊她的好心情!有木有一點新意?本夫人的聲譽已是遺臭萬年了,還要怎樣?!
她不悅地接過竹簡展開來:上面正是《詩經》中的傳世佳作——《南山》!
‘南山崔崔,雄狐綏綏。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巍巍南山真高峻啊,雄狐狸求偶的腳步來回穿逡;魯國大道寬又平啊,文姜由此嫁去夫家;既然她已嫁給別人,爲啥某人還對她心存邪念?)
葛屨五兩,冠緌雙止。魯道有蕩,齊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
(葛鞋兩隻纔是一雙,帽帶一對垂在耳旁。魯國大道平又廣啊,文姜由此處出嫁魯君。既然她已嫁了夫君,爲啥又跟某人****呢?)
蓺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想種大麻怎麼辦?修壟挖溝勤翻土啊。想要娶妻怎麼辦?必須事先告知父母。既已稟告過父母成了夫妻,爲啥還任由她淫.蕩不休?)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極止?’
(想去砍柴怎麼辦?沒有斧子砍不動。想要娶妻怎麼辦?沒有媒人娶不到啊。既已明媒正娶了,爲啥還讓往她孃家跑?)
‘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靈兒閉上眼,腦中居然出現了前世背誦過的《毛詩》,魯國文人毛亨在他編輯的《詩經》中在每首詩上都注了一段序。
關於此詩的序,毛亨是這樣寫的:‘《南山》,刺襄公也。鳥獸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惡,作詩而去之。’
原來哥哥死後諡號‘襄公’,歷史上的齊襄公是怎麼死的呢?壽限幾何?靈兒深吸了口氣,以緩解胸口的憋痛。
這會子她只恨前世沒有好好學習中國歷史,天天盡讀那些歐洲中世紀的小說,又不會穿越到意大利、法蘭西,看那些洋女人宮斗的小說做什麼?!
剛生到這個時空的那幾年,她自負有兩世爲人的智慧,以爲能在這個野蠻落後的時代混得風生水起;可惜十五年魯王宮的艱難歲月磨平了她所有的棱角、徹底改變了她對於人性良善的美好幻想。
‘女人有才幹遠不如通曉媚術來得實用,古今如此啊。’
‘唉,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是用來啃骨頭、還是用來嚼舌頭,愛咋地就咋地吧。’靈兒這樣想着,慢慢捲起竹簡。
姬揮不知她心裡想些什麼,以爲是害怕了,“現在懊悔有何用?”
靈兒正容道,“我有何懊悔的?您知道齊王並不是我親兄,天下人可以罵我文姜無恥,您不可以!我與王兄陰差陽錯的情緣,多半是您和齊太夫人合力造成的!至於先君……他雖死於彭生叔父手中,那也算得上報了我父母因先君而死的大仇,我不覺齊國有大錯!”
她還有不能明說的一句:若非新君是齊王的骨血,齊王寧可與魯國一戰也不會如此忍氣示好。
“哼,夫人一心維護姜氏母族,他們可曾維護於你?這篇《南山》可不是老夫的門客所爲,是從齊地傳過來的,據說還是齊國一位管姓大夫所書!”
管夷吾?靈兒搖搖頭,管師不是那種人,不管他站在哪位公子的身後,他必是一心維護齊王宮的。
“司寇大人不懼嚴寒前來到行宮,就是爲了讓本夫人欣賞這首《南山》?本夫人受教了,大人可以安心回國了。”
“你!”她居然沒半心羞恥之意!姬揮以爲她會痛哭流涕,悔不當初。自己再提出:兒子姬溺與她的婚事是唯一解救她的辦法。可這情境……居然全不在他計劃之內!
他一時無語,良久才恨恨地盯着姜靈兒,“婦人無知狂妄若此!你當世間賢士能容你犯下**大罪,還容你逍遙快活過日?哼,哼,有你後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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