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是個容顏精緻的孩子。
那時他做完任務驅車回總部,恰逢大雨鎖城,四下水氣瀰漫,能見度低到超乎想象。
他不得已停下車,然後,遇見她。
那女孩子孤身站在一棟即將完全拆除的房子屋檐下,大雨打溼了她的衣角,卻沒有給她帶來絲毫狼狽。暴雨傾瀉,明明離她只有咫尺的距離,她卻仍兀自站得筆直。見有車停在旁邊,她就這樣淡淡地看過來,眸中帶有不符合她年齡的冰冷與漠然。
他搖下車窗,透過霧氣看她,沒有在意不斷打進車的雨潤溼他的車墊。
對視一會兒,他道:“上車。”
隔着迷霧,她淡淡勾起了脣角。那笑容太淺,以至於他有些不能確定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覺。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他笑。
她上了車,坐在他的旁邊。然後微微側過頭看他:“謝謝。”
他在她的聲音裡聽不見感激。
他修長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盤:“你的住址?”
那時他以爲只是一個稍稍特殊一點的相遇。送她回家不過是一時好心,待到雨霽,這一切他都不會再記得。他一向擅長遺忘。
然而她的回答是——“你決定。”
他漸漸蹙起眉。
女孩子轉過臉,神情裡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卻不是慌張不是自嘲也不是悲哀:“憑我的年紀,在這種接近邊郊的地方孤身一人,你以爲我是走丟了麼?”
她說話的語氣不太客氣,但他卻能明顯感覺到這只是因爲她本身就是如此,並非敵意或故意。
她繼續道:“你現在把我丟下去纔是最好的選擇。”
靜默。幾句話再加上對她的印象,他猜得出來大概。
他懶懶地靠着椅背,看打在車窗的一片片水簾:“比起我會帶你去的地方,你自己下車纔是最好的選擇。”
她淡淡挑眉:“我不在乎去哪裡。”
然後她便到了寂組,學了殺手該學的一切。
魅顏冷殺。她是寂組裡戰無不勝的神話。有的任務他自己都未必做得到的,她卻能很順利地完成。她可以在所有任務場合笑得完美,卻極少在寂組裡露出笑容。後來他想,這樣也好,寂組至少算是一個她會卸下面具的地方。
他派情報組查了她的身世。出生豪門的少女,無可奈何的利益牽扯,家族之間的陷害……她是被遺棄的那一個。宿命本來就如此冰冷,他對她來說或許也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只是當她家族的麻煩找上門時,他用一切手段不動聲色地替她解決了所有後顧之憂。就算——就算他不能確定寂組和她的家族哪一個更危險。
時間不會永遠帶來好運。有些麻煩避無可避——他接手寂組時就知道這一點。所以當“濟世”找他要說法,他立馬就找到她想要不惜一切代價護她周全。只可惜,一步之錯,人願難遂。怪他。
他只道那女孩子是他一生的心疼。然而啊……他不知道,她其實猜得出來他在暗中助她——當初她說“你現在把我丟下去纔是最好的選擇”時就料到了自己會給他帶來麻煩;他不知道,那個在大雨瀰漫的霧氣裡搖下車窗的人,是她難得珍藏的溫暖,一個畫面就足夠停駐在她心裡很久很久;他也不知道,在她跳下山崖的那刻,她沒有絲毫責怪與不甘,當凜冽的山風打在臉上,她閉上眼睛之前想的是——只可惜,唯你孤獨永恆。
唯你,孤獨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