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天亮了。
可是,天亮了之後,她卻頂不住疲倦,睡着了。
天亮之後,她睡着了。
可是,她醒了之後,卻找不到他了。
韻雅瘋了一般走遍了整個柴房,然後,瘋了一般用力地敲着門,她要出去,他不在這裡面,所以,她要出去找他。
無人來應。
只有屋裡的人,羅衫不整,青絲散亂,撕扯着嗓子喊着。
她想,她也許是知道他的去向的,可是,因爲知道他的去向,心中更涌出一股寒意,恐懼爬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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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鳳簫吹斷水雲閒,重按霓裳歌遍徹。
簾幕低垂,雖是白日,可是,光線都被阻擋在廳堂之外。
儘管光線不登堂,可是,這裡依舊明亮。
那幾只粗大的紅燭筆直地立在燭臺上,燭淚班駁。
大廳的左側角落裡,拉起一道桃色的紗曼,隱隱約約遮掩着幾名調琴弄弦的女子,悠悠傳出的曲子,嗚咽婉轉,柔媚多情,似少女悄語心事,亦如情人低訴相思。
中央的空地,鋪上了厚厚的紅色地毯,纖纖玉足,款款蓮步,天氣苦寒,而那些少女卻身披輕盈的薄紗,搖曳起舞,身姿窈窕,香粉四散。眼波流轉間,情意暗生,脈脈秋波相送,只乞得意中人一刻的回首。
那些隱藏了的心事,那些欲說的相思,那些橫生的情意,都是衝着一個人的。
那個無聲坐在一邊的青衣男子。
他靜靜地坐着,一身青衣似乎略略地整理過,但是,沾了泥塵,依然顯得狼狽不堪。那蒼白的臉,那俊逸的眉,不是令人驚豔的俊美,卻還是讓人轉不開眼眸。
那些溫柔入骨的輕眸淺笑,那些欲說還休的少女心事,被翩然起舞的女子擺到他的面前。
微微泛紅的雙頰,帶着她讓人骨頭酥軟的笑容,絲帶被輕盈抽出,欲嚼爛紅茸。
她的目光看着那個青衣男子,紅茸在口中細碎,可是,看着那個危襟正坐的男子,口中嚼爛的紅茸,卻不敢向他唾去。
只好看了他一眼,扯着絲帶,又悻悻回到姐妹中,一道起舞。
上座的那人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可是,那人卻似乎什麼也沒有見到,淡定地喝着茶。
方懷仁狠狠地瞪了墨印一眼,半個時辰,他除了臉色越來越壞之外,沒有任何的反應,哼,他偏不信了,難不成,這個年輕人,當真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想着,對着旁邊的人一使眼色。
旁人會意,對紅錦地衣上的一個桃紅色衣裳的女子點點頭。
那是一羣人中,姿色極佳的一個,真真的“芙蓉如面柳如眉”。粉頰朱脣,笑顏豔若三月桃花,手中拈了張絲巾,細瘦的腰身上系一道桃色腰帶,鬆鬆垂着,香肩微露,胸口露出一大片若凝霜雪的白膩肌膚,髮髻斜斜插入一支銀釵,歪歪地墮在一側,幾縷青絲有意地遮擋着容貌,更挑撥人心,蓮步輕盈,顧盼之間,無端地透出醉人入骨的嫵媚來。
一步三搖,在墨印身邊站住,微微彎下身子,斟了杯酒,湊到他的耳邊,呵氣如蘭,聲聲催人醉:“來,公子,妾身敬你一杯。”
墨印淡淡微笑,將視線轉到那女子身上,確是個美人,身上嫋嫋飄來一陣馨香。他面不改色,搖了搖頭,抱歉一笑,道:“在下從不飲酒……咳咳,姑娘你請自便……”說着,扭開頭去,掩脣低低一陣清咳,握住手心的溼意,淡淡地對她點了點頭,又轉開頭去。
那女子尷尬地一笑,自己將杯中酒喝了,直起身,退了開,將一幫舞娘帶了下去。
廳堂裡,還有濃重的脂粉氣味。
“咳咳。”上座上的人清咳幾聲,企圖吸引人的注意。
墨印放下茶盞,看向方懷仁:“方老爺有什麼吩咐?”
“恩?”方懷仁暗下抓緊了手裡的杯盞,他討厭極了這樣的人,總是如此平淡鎮靜,似乎高人一定,他憑什麼!“剛剛那場歌舞,公子看着還好吧!”
暗香瀰漫,紅錦地衣,隨佳人蓮步皺做一池多情春水。
“還好。”他淡淡地擺弄手中的茶盞。
方懷仁眼前一亮:“那剛剛那個豔娘,公子覺得也還好吧!”
“還好。”他頭也擡。
方懷仁呵呵笑起來:“那我將那豔娘送給公子,如何?”原來坐懷不亂的是人,而不是心啊!
墨印頓了頓,笑起來:“多謝方老爺,不過,不必了。”說着,終於擡眼看了方懷仁一眼,眼中隱含溫暖笑意:“不必了,我已擁有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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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一聲悶哼,接着似乎聽到有東西落到地上的聲音。
一個人踢開了門闖了進來,揹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臉,只隱隱看出他穿紫色衣裳。他直直地衝到了屋子的最裡頭,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人,終於看到了韻雅,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你就是上次使詐的那個女人是吧!”紫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氣很大,將她抓得生疼,他看着她,恨的牙癢癢,咬牙道,“就知道你這個女人不可靠,你說,小印現在在哪裡?”
韻雅迷迷糊糊的擡眼看他,任他將她的手臂擰得緊緊的,只是默默掉眼淚,不叫也不鬧。
紫衣人終於還是心一軟,放了手,可是一張臉板得死死的,不住地追問:“你倒是說話啊,他現在人在哪裡?你說啊……”
他昨日剛剛來到幷州,可是就聽說墨印到了方家後,竟然再沒有了消息,白日裡偷偷打聽,晚上還到了府中來勘察,總算是確定了他們被關的具體位置。
可,可是今天一早來劫人,竟,竟然只剩下一個人了!
壓下怒氣,他蹲身到韻雅身邊,放輕了聲音:“那你總可以告訴我,他什麼時候走的吧!”
她搖頭。
“那他是怎麼走的?”
她依然搖頭。
他不禁又怒起來,怎麼會讓這樣的一個女人呆在墨印的身邊呢?不能幫上他便罷了,居然連他的事情都一問三不知。他一拎起她的衣襟:“那他現在是死是活,你知不知道!”
他極度緊張,着急下,額頭青筋暴起,手緊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蜿蜒。
一直一言不發的人,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落在地上的稻草上,刷刷的響。
她愣愣地看着他:“他死了……他死了……”
喃喃低語着,忽然,聲嘶力竭地大聲哭喊:“他一定已經死了……”
他連忙把她的嘴掩上,向門外看了看,外面的幾個守衛都被他點倒,沒有幾個時辰是醒不過來的,希望沒有驚動其他的人。
他看了看韻雅,狠狠道:“他沒有死,你告訴我他可能在哪裡,我們去救他。”
韻雅擡頭看着眼前的人,閉了閉眼睛,整座方家宅院在她腦子裡閃過了一遍,方懷仁可能把他帶到那裡,那些處所一個一個浮現。
似乎有一個什麼地方,想到的時候,她的心裡忽然地一震。
他說了,一些事情,都是註定了的。
也許,冥冥中,真有註定。
猛然睜開眼,她一把拉起身邊紫衣人的手:“快,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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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擺了一盆水仙花,在邊陲,水仙這種南方的花朵是很少見的。
淺淺的小水鉢,一顆水仙亭亭立於其中,小小的花一簇一簇,一盞一盞的,彷彿小小的一盞燈臺,幽幽花香飄散着。
“墨公子可知道,婚姻之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懷仁忽然說道。
墨印笑了笑:“自然知道,到時候,在下自然會將‘六禮’都周到了。”
“可是,韻雅已經定了親事。”
墨印頓了頓,忽然瞭然,那不過是和小王爺的聯姻吧!只低頭不語。
水仙的味道極香,可是,這種香氣,竟讓他覺得忽然透不過起來。
煞時,臉色越加的青白了起來。
那種近來一度經歷的疼痛,漸漸漸漸地爬上了身子,每一寸肌理,都緩緩沉入錐心刺骨的疼痛中去。
方懷仁哈哈一笑:“有些話,我想還是說清楚的好,不要到時候,反說我老人家拆了你們一段好因緣!”
他亦發現了墨印臉色越加的不對,可是,急於把話說完,也不予理會:“小女既與小王爺有婚約,父母之命如此,只怕,和墨公子的緣分,得要等到來生了吧!”
墨印低頭說不出話,或是尖銳,或是鈍痛,周身說不出的難受。
而方懷仁卻將他的沉默當作的反對,冷冷地開口:“你自己倒說說,你跟小王爺比,哪裡能比得上人家了,你不就是一個商人嗎?算什麼?”細細看了他的臉色一番,忽然又道:“我只問你一句,你能給她好日子嗎?你能讓她幸福多久?”
幸福多久?能愛她多久?他握着茶杯的手輕輕一顫,本被他強自壓着的痛襲遍全身。多久?多久?能有多久?我也不知道啊,阿利雅,如果不能給你永遠,不能伴你白頭,而讓你寂寞,那麼,我是不是太自私?
阿利雅,你說,我該不該愛你?而你,又該不該和我在一起?
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上來,胸口堵了很久的那股血腥再也壓抑不住,一串血色掛上他顏色全無的脣。
多久?有多久?我,真的不知……
門,忽然被踢了開,白花花的一片陽光,他看得目眩。
隱約聽到有人喚他,隱約聽到打鬥的聲音,罷了,他累了,就不如——睡去吧……
阿利雅,趁我們都還陷得不夠深,收手吧!